《红野尾》朴西子

61、第 61 章

　　“累了吧？”
　　“不累。”
　　“选择题都涂了呀？没漏的吧？检查了吗？”
　　“……嗯。”
　　“一会儿想吃点什么？”
　　“都、都可以。”
　　“那你——”
　　“你没完了是吧？”陈驰把胳膊肘里揣了一路的冰水往陶路行脸上一冰，结束他喋喋不休的同时，对朝他面露感激的陶玉眨下眼，轻快地说，“少听你哥的，啰嗦，考都考完了话还那么多。”
　　陶玉闻言，偷偷在笑。
　　陈驰则大手一挥，潇洒道：“走，你陈驰哥哥领你吃饭去！”

　　吃饭的地儿是陈驰拿软件随便搜的，评分高，地方也近，走五百米就到。三个人看眼边上水泄不通的人车，听了满脑袋的喇叭连片，也没什么异议，大热天的赶快找个地方坐下来才是要紧。
　　“戚姐该，不高兴了。”陶玉说，“本来说，好的，考完就，到她那儿，吃第一、顿。”
　　陈驰跟陶路行熟，对戚姐则没什么交情。
　　虽然托宋北生的福，他现在对吃住的要求已然不高了，但还没有入乡随俗到顶着一脑门汗也要跑去跟人家吃饭的程度。听陶玉这么说，他也不改初心，笑着说：“没事，吃完你再去一趟呗，反正接下来也没事干了。”
　　说完，陈驰又半是羡慕半是调侃道：“恭喜啊，毕业生，接下来两个月可得好好放松一下。”
　　陶玉笑笑，抓了抓胳膊上发痒的小红疙瘩，没有当面反驳他陈驰哥哥的话，但眼神是个不怎么赞同他前半句的意思。

　　“对。”
　　先前一直没插上话的陶路行却找着机会，趁机表达了自己对此的赞同。
　　“你就好好玩，跟大刚他们一起，”陶路行说，“要么你定个想去的地方，我陪你一起去。”

　　陶玉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不对。我记着你以前好像不怎么待见大刚啊。”陈驰说着挑起眉头，有点儿纳闷地看眼陶路行，“人小孩儿找陶玉玩，你都不乐意他跟人出去。”
　　陶路行抿了抿嘴保持沉默。
　　陶玉犹豫了下，就只冲陈驰抬眼笑笑，没有说话。

　　天气一热，人就容易没有胃口。
　　何况陈驰嘴上说着轻松，可高考毕竟是个大事儿，陶路行神经过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陶玉面上不显，心里其实也很紧张。
　　脑袋里紧绷太久的弦一松，这会儿人就懒得思考。
　　一进包间，陶玉随便点了个套餐，就把手机还给陈驰，陈驰看也没看，直接把手机转给陶路行，而陶路行也没跟他客气，又给陶玉加了两道他喜欢吃的菜。
　　服务员扫完券码就合上了门出去，屋里骤然安静下来，早就备好的凉气叫人浑身都舒服得不想动弹。
　　“诶，我认真的。”陈驰仰躺在靠椅上，抓着手机翻了个面，说，“咱们真找个地方约着玩儿去吧。”
　　“你想，去哪儿？”陶玉问。
　　“不重要。”陈驰说，“去哪儿得看你想，今天你是老大。主要最近不仅你累，我也忙昏头了，你哥就更别提了。我总感觉再不找个地方把自己脱离出来，就该憋死了。”
　　陶路行看着陶玉，也是这个意思。
　　“那我，觉得，还、还是你们，定吧。”陶玉抿着嘴，颇有点腼腆地笑了下，“我，有安排了。”
　　“哦？”陈驰也没失望，反而颇感兴趣地挺起身，“这是准备去哪儿？”

　　陶玉还没开口。
　　陶路行先备感不妙地眼皮一跳。

　　果不其然，亲兄弟，心连心，糟心的事儿即将出口都能有种共鸣。
　　下一秒。
　　就听陶玉安静笑笑，开口道：“北川。”

　　话音未落，陶路行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他想也没想：“不行！”
　　“戚姐，会结……工资。”陶玉慢吞吞地说，“说好了，半年，一结……就，今天。”

　　他话说得慢，语气也很温和，话里的意思却很强硬——北川他是肯定要去的，陶路行同意最好，不同意也没关系，反正钱，他有，早半年就跟人戚姐说好了。
　　再说，现在高考也考完了，就没拦着他不去的道理。
　　……反正当着陈驰的面。
　　陶路行不可能拿拦着他不去的那个理由来说事。

　　这句话说完之后，俩人就半天没开口。
　　原本还算得上温馨的氛围一下子冷了下来。
　　可陶玉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把话一次性说完，省得惹陶路行生气两次。
　　他犹豫了下，悄悄侧头看眼浑身上下写满了“很不高兴”的陶路行，故技重施，又拿着以前用惯了的招式偷偷示弱。
　　“还有，哥。”陶玉轻轻拉了拉陶路行的衣角，小声开口，“我想考……去北川。”

　　“……哦。”陈驰沉默良久，仍蹦出这一句，却从嘴里硬是挤出一种跟刚才截然不同的语气。
　　他抬眼看眼叛逆期姗姗来迟的陶玉，又看了眼对北川这个地方态度恶劣到邪门的陶路行，也不知道他俩之间这是发生什么了，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最后只能点点头，看眼终于端菜进来的服务员，说了句：“这馆子菜看着挺好啊……吃菜。”

　　一顿饭吃得堪称不欢而散。

　　老妈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叫孔雅平，名字像个女孩儿，人却爽快大方，口条利索，是很典型的——周引合式精英男。哪怕是看在程母的面子上，才进行的一次双方都略显敷衍的初次约会当中，都不自觉地要拿到主动权。
　　程向南本来无意给人难堪。
　　这两年他一直单身，就像彭渡说的那样，既不像个正常人那样交女朋友，也不像从前一样谈着男朋友，日子寡淡得像池水，丢下块石头都能炸起以前结交的一群狐朋狗友。偏偏狐朋狗友的家里，跟程家多少有点盘根错节的关系，既然大伙有钱有闲，身边不缺资源，谁都乐意给程向南找点新乐子。
　　反正是不会有结果的事。
　　程向南其实无所谓见谁。

　　他若无其事地回归了几次公子哥们的party day，在迈入那些跟朋友们开设美术馆、做品牌主理人、各种继承家业或者躺平花钱的截然不同的采购工作之余，看了几场球赛，泡了几回吧，下赛道开着速度温吞被远远落在最后的跑车，在出海夜钓时，也见过不少所谓“朋友的朋友”带来的年轻漂亮的男男女女……
　　他虽然都没有接受。
　　可也没给过谁不痛快，社交界限维持得驾轻就熟，既不让人尴尬，也不会引人遐想。

　　谁都说从苏南回来之后，程向南变了不少。
　　但这也证明了他和孔雅平相处得的确很不愉快——

　　孔雅平挑选的餐厅很有讲究，一顿饭要吃掉程向南一个月的工资。
　　但两人并没什么所谓。
　　——毕竟谁都不是靠死工资过活的人。

　　出于教养，程向南原本打算礼貌地吃完一顿饭，礼貌地在饭局结束之前借口出门，结账请客，礼貌地向对方展示诚挚的歉意，不好意思浪费了对方一顿饭的时间。
　　但孔雅平似乎太善于活跃气氛，眼风时不时落在因为在电脑前统计了一天重复无趣的数据，而显得有几分疲态，却仍旧不失英俊沉稳的程向南身上。
　　偶尔四目相对，他朝他勾唇一笑，程向南便心感不妙。
　　因为每当这个时候，漆黑桌布下，对方锃光瓦亮的尖头皮鞋便轻挑而又状似无意地停留在他的脚踝。

　　程向南喉结一动。
　　他既不喜欢黑色桌布，也不喜欢尖头皮鞋，更不喜欢人太主动，主动到侵犯了他的安全距离。

　　他喜欢什么呢……
　　他喜欢暖橙橙的光，喜欢有点旧的布料，干净、轻盈，在温暖的地方会迎着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分子，喜欢一种被需要、确认拥有、坚定选择，渴望永远停留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显然跟此刻他所就座的地方格格不入，任何在这里用餐的客人都跟他们一样，谈笑风生，寻找时机，自作聪明，社交或者预备着性与权利的关系大于一切。

　　不过程向南倒不至于因为这种小事与人难堪。
　　哪怕他几乎是立刻生出一种想逃离的冲动，此刻面上依旧神色自若，只是微微一笑，将腿往后一缩，看向对方：“光伏这两年的势头很好，孔先生年轻有为，有一部分恐怕还是要归功于赛道选择非常重要。”

　　孔雅平听出他言下之意，有些不高兴。
　　他托着下巴，翘起的二郎腿却没有收回，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话是不错，但个人的努力也很关键。”
　　他说着笑起来，突然漫不经心地开口：“江惟的哥哥听说就要从国税调到海关进出口，真是喜事一件。我爸爸常夸阿姨眼光好，以前没察觉出来，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挑儿媳妇很有讲究。”
　　程向南面色有点冷下来，但嘴角还在笑：“弟弟喜欢咯，我妈说了也不算。”
　　“那你呢？”
　　孔雅平问。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我不是个很讲究的人。”程向南眉弓本来就高，这让他冷脸看人的时候实在显得有些喜怒无常，甚至有点轻蔑的居高临下，“我跟她的意见基本上是背道而驰。”
　　“比方说她挑中的儿媳妇就老觉得我会欺负她看中的儿子。”

　　接着便没了话，程向南遵照教养，出去买单。
　　他一出门，孔雅平的脸色也差了下来。来这里的三个目的坏了两个，人没睡到，江惟哥哥的关系没搭上，唯一他给足面子的程母，想来也不会因为对自己这种态度的程少越，在生意上对自己多有照拂。
　　他在心里暗骂，真是浪费时间。

　　最后程向南签单回来，孔雅平已经将心情和行为都调整回风度翩翩。两人相视一笑，接着态度自若却一言不发地吃完了一顿仿佛稀松平常的饭，然后出门，各自上车，只在程向南即将发动引擎的那一刻。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了眼斜对面商场外，挂着的巨幅宝珀宣传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