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旷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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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把诗写出来才可以回家。没有题材和字数要求，只要把你内心最真实的、想要表达的东西写出来就可以了。”黎知之补充道。
“我写的不好你会笑我吗？”卓于群问道。
“当然会笑你，你都能笑我笑得那么开心，我为什么不可以笑你？”黎知之故意和他开玩笑。
卓于群疑惑地问：“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就为了看我丢脸让我写诗？”
“不然为什么说你是傻子呢？卓于群，被别人讨厌的勇气是很重要的。你要试一试啊，哪怕做得不好，不能满足别人的期待，被别人讨厌了，世界就毁灭了吗？不会很糟的，你要相信我。”黎知之鼓励道。
“让我想想……我内心想要表达的……”卓于群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有些紧张地看着黎知之：“你确定要听我写的诗吗？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觉得你肯定会笑我的。”
黎知之注视着卓于群的眼睛：“不，我不会笑你的，没有人会笑你的。你要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你自己。”
“好，我相信你。
《旷》
我努力遵循
这世界的条条框框
我努力摆脱
这世界的条条框框
我不想
细嗅蔷薇的芬芳
我只想
在丛林里疯狂
我想要
一把击裂长空的枪
用来捍卫我天真的幻想
我想要
从平地起航
九万里扶摇直上
有时候我像个傻子
去追逐天上的太阳
有时候我像个傻子
去打捞水里的月亮
神明
不是我的信仰
英雄
才是我的向往
我想要的不是框
是旷
足以纵容异类的荒唐
我想要的不是框
是旷
足以暴露所有的肮脏
我想要的不是框
是旷
足以让蚂蚁称王
希望在框外生长
请将我向框外流放”
“你写的很好，我很喜欢你写的诗。可以给我讲讲创作思路吗？”黎知之真诚地夸赞。
“我啊，感觉自己一直都被局限在一个很小的名为物理的框架里。
我爷爷以前是修电器的，还会安灯泡、装电线，而我奶奶是弄船的。在我还小的时候，我觉得我爷爷奶奶特别厉害，想知道为什么他们能做到这些事，但是我爷爷回答不出来为什么灯泡会亮，我奶奶也回答不出来为什么船能够浮在水面上。他们都只念过一两年的书。
我爷爷喜欢就着一款名叫小朋友的榨菜喝粥，因为他认得这三个字，认识这三个字使他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我也认识这三个字，我小学时认识的字就比我爷爷这辈子认识的字要多了。
他说我爸上学时不喜欢读书，所以我不能和我爸学，要认真读书，这样就会知道为什么灯泡会亮，为什么船能够浮在水面上了。
直到上了初中，接触到物理，我终于明白了。物理让我的世界变得不一样，也让我和别人不一样。高中时为了奥林匹克物理竞赛，周日、寒暑假都被用来参加培训。
虽然没有拿到省一等奖，但我对物理的热爱并没有就此消退。我那时尚未意识到物理是属于天才的，而不是优秀又执着的普通人。在身边的同学选择去读医学、计算机、生化等专业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物理。
随着对物理的逐渐深入，我开始感到茫然，自己的有生之年真的能让理论物理进一步发展吗？太难了，我的天赋是有限的。
我想，如果有更多的人喜欢物理的话，也许我做不到的事，别人可以做到。大一的暑假，我去辅导班应聘做老师，教升初三的学生物理和化学。
和我想的不一样，比起喜欢物理，这世上讨厌物理的人更多。物理带给他们的是挫败感。在我看来很简单的问题，讲了两三遍，他们还是不会。为什么连及格分都考不到？我初中时几乎都是满分，教材内容也没变，难道是我教的不好吗？
更加让我难过的事情还在后面。有一个叫于梦的学生，每次上课前都要问我好多题目，在我看来都是很基础的东西。我为了让她听懂，换了三四种做题方法，还请别的同事给她讲解。可是测验发下来，永远只有四五十分，连最基本的公式都写不对。
在我为她的学习焦虑时，她本人则开始向我卖惨，和我说她的父母离异了，又说她有抑郁症曾经自杀过四次。
那时我还很单纯，只想着作为老师要关心学生的心理健康和家庭对个人成长的影响，所以对于她的成绩不忍苛责，还替她找借口：是家庭和身体的原因，不是你不努力，老师不会怪你的。
她对我做了最残忍的事：‘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物理，也不想学好它。我会问那么多问题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严厉地拒绝了她：‘你最好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和你是没有任何可能的，你不想学可以和我直说，我不会逼你学。’
‘为什么？你又不是学校的老师，不过是一个暑假工。我们年龄差的也不是很大，你是嫌我太幼稚吗？’她很生气。
我冷静地说：‘我们之间不是差几岁的问题，是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的问题。在我看来，你就是一个孩子，一个学生。你的思想还不成熟，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你凭什么说我不懂爱情？你觉得我成绩不好，不够优秀是不是？你觉得我不够漂亮是不是？所以你才会拒绝我。没关系的，我会努力的，只要你等等我，我以后一定会追上你的。’她异常固执。
我不打算给她任何希望：‘你为什么认为只要你努力了我就会喜欢上你？我又为什么要停在原地等你成长？就算是你想变得优秀，也不该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
‘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去死。反正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对我好过。你也好，我父母也好，你们都不愿意爱我。’她威胁我。
‘没有谁是离开谁就活不下去的。你的人生还很长，会遇到真心对你好的人。我会联系你的父母，让他们带你去看心理医生。’我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然后她开始发疯，最后闹得辅导班的人都知道她喜欢我，在我的课上更是无所顾忌，我还没来得及教完课程就被辞退了。
没过一个月，我偶然在超市里遇见了她，她已经有了男朋友，那个男孩瘦瘦高高的，染着黄头发。我并不关心这两个人感情怎么样，她故意向我炫耀，好像当初是我没眼光一样，男孩也是语气恶劣地说要找我约架。
我在心里苦笑，不过是无理取闹的小毛孩罢了，主动和他们道了歉，哪怕在我看来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曾以善心替她的未来考虑，希望她能学好物理，考个好高中有个好前程，而她回馈给我的则是怨恨。我一度认为自己应当远离女人，高中时遇到乔莞尔，毕业后又遇到于梦，全是精神不正常又自私自利的人，有够倒霉的。
当然，于梦这样的学生只是少数，很多孩子还是爱学习又懂事的，我想继续传播知识。大二的时候，为了能去贫困山区支教，我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准备教案，每晚去操场跑步增强体质，好适应山区的环境。
在支教组织一轮轮的筛选过后，大二的暑假，我成功去了四川的大凉山支教，仍然教物理。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
我以为等着我的是公益广告里那样渴望知识的眼睛，事实上是对外来人畏惧的、对周遭环境麻木的眼睛。
城市里的孩子是被逼着念书，不得不认真学，山区的孩子没有人逼，所以对学习热情高涨的只有少部分人。
知识改变命运，这条路是一条艰难的路。很多人以为山区的孩子缺乏的只是教学资源，只要给他们和城市里一样的老师和学校，他们就能出人头地。
这显然是狭隘的看法，从你生在山区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缺乏了人生各个阶段的资源。每一步都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接受经济差异所带来的个人发展不平等。
书里面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现实却是，就算你教会了那些人捕鱼的技巧，对于贫瘠的土地而言，连鱼都没有的地方学会了捕鱼又有什么用呢？你可以说，没关系，去富饶的地方捕鱼，那么最初教捕鱼的意义是什么？是让那片贫瘠的土地靠捕鱼发达起来，结果学会捕鱼的人都去了富饶的地方。
我见过小孩剥青核桃皮，两只手因此变得黑黢黢的。又想到他剥的核桃会被卖给同样年纪的小孩，用来补脑子。
胸口感到压抑，我知道这种压抑是一时的，因为我最终会回归我的生活，然后为自己的未来烦恼。那些人的未来不是我所能改变的，能改变他们未来的人根本不会沦落到去接触他们。
种子还是在我心里埋下了，并且影响到我后来的研究领域。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理论物理垂怜天才，应用物理道阻且长。那时我的很多同学都选择了高新技术产业的技术研发或者热门的分子生物学理论研究。也有极少数的去了偏远地区，参与西部计划。
在上面强调生态保护理念的新型农村建设和健康农业生产时，我有了想法。对于大凉山那一类的靠农业劳作获得一整年收入的地区，提高农作物产量和质量是增加当地人生活幸福感的有效途径。
做遗传研究，培育更加优良的种苗固然重要，但地域间气候、土壤等差异性使得农作物的最终长势有所不同，部分优质种苗很难做到大面积推广。我们敬畏自然，依赖自然，在遵循自然规律的情况下去找寻每一个生产突破点。
植物健□□长就要尽量减少病虫害。现代常用的防治手段是生物防治、物理防治和化学防治。
化学防治主要是农药方面，虽然占着重要地位，但有着容易引起人畜中毒、环境污染、引起病菌产生抗药性等缺点，不适合农业的长期发展。生物防治在引进害虫天敌的同时，如果不加以管理，也容易导致生态不平衡。
物理防治则是通过热处理、机械阻隔、射线等方法。当时热处理和机械阻隔的应用比较广泛。热处理有干热和湿热，现代温室用热蒸汽处理土壤，在发达国家蒸汽热处理已是常规管理。太阳能的热处理也是有效的措施。
机械阻隔则是我们通俗意义上的覆盖薄膜。此外光生物学、超声波、辐射技术防病的研究都处在实验阶段，尚未大规模应用。我选择了辐射技术防病的研究，硕士、博士期间以及后来的数年都在做这一个领域的研究。
比起很多随波逐流、没有自己想做的领域的博士生，或者有想做的领域却申请不到项目资金的人，我觉得自己幸运太多了。论文也好，教学、实验也好，他们只是为了博士这个文凭。
文凭不是作为知识渊博的证明而存在，是作为求职的敲门砖而存在。这没有什么可指责的，谁不是为了活得更好？环境怎样，人便怎样。
我也曾动摇过许多次，想着去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在我爸事业不顺的时候，我想要转去计算机，因为那是赚钱相对来说较快的工作。
和你结婚后，想过到私企工作，那样或许能住在更好的房子里，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们决定不要孩子，我爸骂我不争气，说就是因为我挣钱不够多才会让老婆在外面奔波、拼命挣钱，连生孩子的精力都没有。 那时我想过放下手头的项目，接受美国的一个聘职，在国外挣大钱过潇洒日子的高材生多了去了，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国内？
发生意外住院、明知道乔莞尔欺负你却无能为力时，更加埋怨自己：为什么高中时的同学作恶多端却爬到如此高的位置，自己踏踏实实生活、兢兢业业工作却被病痛折磨，被强权欺辱？
难道是我选错了人生的道路吗？变得更加自私，放弃我一直热爱并求索的东西，追逐名利和权势，我还会是我自己吗？
再后来我们因为我的工作问题发生争执，我心里清楚你是为了我好，但我做不到，无法放弃。如果能放弃，早就放弃了。
我最好的年华都奉献在这一件事上，沉没成本太高了。已经不再年轻了，重新去开辟另一个领域又要耗费多少年去摸索？
梦境里面，再次让我做出选择，参加奥林匹克物理竞赛吗？我犹豫了，我的内心在排斥这条道路。多年后残酷的现实最终还是杀死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与之相对的，我承认了自己的人生很失败，也接受了自己的平凡。我仍然会喜欢物理，但它不会再是我生命的全部了。
我会配合治疗，认真思考人生的其他可能性。或许会继续练习书法和国画，成为书画家；或许会用尤克里里多学一些曲子，探索音乐；又或者是跆拳道，以后教小孩子强身健体。
那个凭借数理化高分和姣好的面容受到他人喜欢的少年卓于群不可能再回来了，我也不需要再变回他。作为卓于群现在式的我，未来的每一天，都要给这个‘我’赋予新的意义。
最重要的一点，我想要更加重视和朋友、家人的相处，哪怕给别人添麻烦，都不会再拒绝别人的爱和关怀。”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旷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