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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

  •   第一百四十六章
      高束的长发有些散乱,轻轻在夜风里飘摇。
      韩煜站在台阶下,身后是幽蓝的天与苍白的月,他轻轻咳了声,慢慢凑近赵晏,女子却不自觉的朝后撤了一步,韩煜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中,赵晏看向他,终是由着那只手落在她耳侧,动作轻柔的替她挽起了一缕碎发。
      宗正寺是个磋磨人的地方,韩煜瞧着越发苍白了,可那双眸子渐渐生出了悲悯,如今望着她,干净而纯粹。
      “晏晏。”
      他看向她,唇角微动,下颚上青色的胡茬让他看着格外颓然,“切莫自苦。”
      “伯父为你起名长欢,是愿你一世长欢乐。”
      赵晏垂下眼睛,手轻轻捻过袖口上暗绣的卷云纹。
      “我知道。”
      月光投在地上,将二人的身影拉长,韩煜的影子遮去了赵晏半边面容,半明半暗间,韩煜看见她那双清凌凌的眸。
      “韩长风,这是我所愿,所求,所盼。”
      她声音浅淡而清冽,像是高山之间的山泉,有她惯有的坚定与澄澈,散在风里,卷入他心间。
      “那明安侯呢,他怎么办?”他终是没忍住,暗夜急行,若真是逃命,他们不该与此地停留,她心中终究还是有不舍、有希冀,她在等那人追上来。
      他问出来,却很快便悔了,行至今天这一步,她最放不下,最难舍的也该是那人。
      “各道同努力,千里自同风,这是我跟他的缘法。”
      赵晏在月光下淡淡的笑了笑,又复他最熟悉的轻俏,“能带你回北境,这也是你我的缘法。”
      “跟我回了北境,以后世上便再无韩煜,有的只是韩长风。”
      “阿哥,你可愿意?”
      韩煜别开眼,赵晏一声阿哥便轻易逼出了他隐忍许久的眼泪,连珠般的泪珠自眼眶滚落,已经有许多年,她不曾这样唤过他,在初识,相爱之前,她都这样唤他。
      后来,便不肯了。
      因为喜欢,因为那份独特的心意,她常唤他,长风,韩长风。
      兜兜转转,又如初见。
      他见天地众生,着相其中,走火入魔,到头来,还是当年风雪里打马而来的小姑娘,要救他出苦海,让他去见另一番天地。
      阿哥......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守着善恶,将自己的情义尽到了极致,韩煜又笑起来,笑与泪交织,赵晏看着他,眉眼也难得松快几分,陪他一道笑。
      “求之不得,韩长风求之不得。”
      赵晏抬手轻轻拍在他肩膀上,俯身轻轻拥了拥他。
      月光下身影交叠,曾经越走越远的二人,终于在今日,前嫌尽释。
      急促的马蹄声在夜里响起,哒哒哒,越来越近,赵晏皱眉,一把拎起手边的长剑。
      赵晏飞身上树,只见不远处亮起了一排火把,火红的光亮在夜色里,随风而舞动,就那样堪堪停下,未再进一步。
      “他来了。”
      夜色静默,殷非看向赵晏,询道:“姑娘?”
      赵晏收回目光,一跃而下,“让人护着公子先走,我稍后便赶来。”
      她得去见他,韩灼在她心里实在太过不同,她做不到一走了之。
      而韩灼行事偏激,若为她,更不知会做到何种地步。
      韩灼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朝着赵晏走了几步,火把的光映在二人脸上,晦涩难明。
      夜卫在他身后,赵晏看着他独自走来,身上依旧是白日出门那身紫色华袍,在火光下盈盈,风吹得衣袍翻飞。
      “你要回北境了吗?”
      话音刚落,一只有力的臂膀便环过她肩膀,紧紧搂住了她,温和的鼻息落在她耳边。
      “一辈子,我就知道你不是诚心的。”
      “韩灼......”
      “赵长欢。”
      他唤她名字,将她所有未完的话都堵在了嗓子里,一字一句道:“我从前,没想过这天下人的生死,我活着,是为了心里恨,屠戮南疆,少年成名,这条路我走的畅快,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尸骨成堆,鲜血淋漓只会让我麻木,并不会让我觉得丝毫开怀,我战,是为了迟早有一天杀到京都城去。”
      “是你不管不顾拽我去了北境,逼着我去看忠肝义胆的将,铁骨铮铮的卒,逼着我去看那些纯朴善良如蝼蚁一般在战火里挣扎的百姓,你用你手里的剑,你以身殉城的决心,告诉我,为人为将该负起的责任,也是你让我明白,世间有大善,而有人愿以身殉道......”
      “你教会了我,杀人,恻隐,爱人......”
      他垂下头,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我学会了,然后呢......”
      “你想要我为君吗?”
      “韩灼。”
      “回答我。”
      赵晏动了动唇瓣,轻轻闭眼,“我想。”
      韩灼轻笑,眉尾发红,“所以,你舍了我,赵长欢,为了天下大局,你又弃了我。”
      她被圈在他怀里动弹不得,韩灼动了怒,半点没收力,咬着牙道:“赵长欢,是北境守城不退的将,是将门世家的幺女,自幼受教,莫不敢忘。”
      “我韩灼在你心里,又算的上什么。”
      殷非再看不过眼,正要上前去,却被北河抬手挡下,“让开。”
      “这是侯爷跟姑娘的事。”
      殷非冷冷看向他,“这也是明安候跟燕主的事。”
      北河不再拦他,殷非看着赵晏眼角的泪,心中隐痛,“侯爷,请您放开我家姑娘。”
      “赵长欢。”韩灼微微闭眼,忍着心里的剧痛,搂着赵晏的手一点没松,“你说,放不放。”
      赵晏微微仰头,匀平呼吸,“韩灼,我弑君了。”
      那只手静静垂落,赵晏身上的力道松了,而她此时却像是整个人坠落了深渊,那股唯一牵着她的力,是她亲自松的手。
      “赵长欢,你忘了你许给我的约定了吗,一辈子。”
      韩灼凝着赵晏的眼睛,他的声音里,似乎藏着无尽的悲伤,“你悔吗。”
      赵晏不解其意,他垂下眸,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外走,他说,“赵长欢,我悔了,不若同淋雪,共死真神庙。”
      赵晏仰起头,她的眼中依旧有殷非所熟悉的无畏和孤勇,却多了一抹难言的痛楚。
      一句话入耳,勾得她眼角泛红,赵晏揉了揉眼角。
      “我不悔。”
      “我许过的诺,立过的誓,从未有过半分违心。”
      “这场局里,我只有你了,能舍得,却只有我自己。”
      周遭一片静默,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明安侯僵在原地,身后马声嘶鸣,赵晏翻身上马。
      “韩灼,你混蛋!”
      带着哭腔的嗓音响起,赵晏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她握着缰绳,驱马远去。
      朗月疏星,薄云轻移,韩灼转过身,看她一行人打马远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里。
      北河、南河走到他身边,南河小声问道:“主子,可还拦?”
      韩灼沉默着不说话,翻身上马,汗血宝马长鸣一声,撒蹄朝着那抹身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南河挠了挠头,“这是拦,还是不拦?”
      北河斜他一眼,淡淡道:“主子都亲自去了,我等去不去又有什么干系。”
      “那可是一人破军的明安侯,天下,哪还有什么他想拦却拦不住的人。”
      韩灼马术极好,很快便追了上去。
      殷非行在赵晏身边,不由频频朝后瞧去,低声道:“侯爷追上来了。”
      “姑娘。”
      赵晏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冷声道:“你们先走。”
      话落,便调转马头,朝着队尾行去。
      赵晏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中明明泛着水光,唇边却带着笑,上好的颜色,因生动而格外艳丽,眉眼唇鼻都刻在她心上。
      她做不到拔脚就走,她曾许给这个人一辈子,得守诺。
      他悔了,可她不悔。
      她正想着,韩灼却已经走到她面前,熟悉的气味逼近,长指插入她发间,温凉的唇瓣覆上来,含住她的唇,像是要将她拆骨入腹,唇齿相碰,气息交融。
      赵晏不再挣,动了情,慢慢随他沉入那欢愉之中。
      直到她承受不住时,他才放开她,清浅的吻落在她盈满泪水的眼睛上。
      “别哭。”
      “我都随你。”
      赵晏退开来,不说话,唇瓣破了皮,泛着丝丝的疼,手却被攥紧,一把拽了过去,韩灼握着她的手腕,指尖轻轻摩挲,眸光清冽。
      “我不杀人。”
      “我留着他们的命,你想要的,想让我做的,我都给你,我都去做。”
      墨色的眸中暗流无声涌过,他静静望着她,一手抚上她的面颊,拇指搭在她耳后。
      话落,他淡淡的笑了,眉眼如画,长睫轻颤,一双桃花眼盈着潋滟的泪光,直勾勾看着她。
      “赵长欢,我喜欢你。”
      “远比你所想的,还要喜欢你。”
      夜风凌厉,北境的少女终于踏上归家的路程,明靖的侯爷一身华袍坐镇永明殿。
      赵家幺女刺杀正元帝,连夜出逃奔往北境的消息终究没按住,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明靖。
      宗正寺连夜起火,囚困其中的怡王殿下韩煜被活活烧死,面目全非,宗正寺上下无一逃脱刑罚。
      正元帝重疾未愈,又被赵晏捅了十三剑,寿数也已快到尽头,全凭滋补圣药吊着一条性命。
      他还活着,即便苟延残喘,也还是明靖高高在上的王。
      而此时,他也只能是活着罢了。
      韩元不肯再见外臣,除了朝中一位颇有岁数,耿介孤直的阁老外,连韩灼也不肯见。
      两道圣旨自宫中传出,那被正元帝亲信的阁老手握明黄圣旨,宣了两道旨意。
      第一道,明安侯认祖归宗,册为明安太子,入主东宫。
      第二道,明靖与西晋同结两国之好,西晋长公主德才兼备聘为明安太子妃,以皇后之礼相迎入东宫。
      诏书一出,天下哗然。
      明安侯韩灼当众抗旨,拂袖而去。
      第三日,正元帝难得清明时,召了韩灼入宫。
      韩元缠绵病榻,形容枯槁,他算不得清瘦,中毒前也是身材健硕的壮年男子,如今看着,像是瘦得便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你...不肯要?”
      韩元掩着唇,连声急咳,枯瘦的面容骤然涨红,黄有信急忙递了绢帕过去,再接过来时,上有一滩乌黑的血迹,他垂了眼,急急揣进怀里。
      韩元靠在软枕上,大口喘着粗气,良久方才缓过来,慢慢抬了抬手,示意宫人们退下。
      “我听说...咳咳...你私下见过秦昉了。”
      他说话已很是吃力,半仰着头,望向身姿笔直的韩灼,“你既见过他,我便只问一句,赵长欢的命,和圣旨.......你怎么选?”
      韩灼仰头看向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泛白。
      韩元再无能,也是杀出了一条血路,踩在父兄的尸骨上,爬上去的人。
      这样的人始终知道,如何,才是对自己最有利。
      韩元深吸一口气,“湖、泽两地水患不歇,听说又起了瘟疫,这些年北境、南疆闹得不休止,国库亏损,北境独立,是我一手将明靖带进了个乱世,赵家、北戎、西晋、还有朕那几个暗藏野心的弟兄,群狼环伺,虎豹成群,于这天下朕虽有心,却再无力,除了你,无人再能与这些人抗衡。”
      这是韩元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说起这些话,“若你登基,与西晋结亲,赵家与你有旧,总有三分薄面,他们家人骨子里总还是有些忠义在,不会贸然起兵,朕膝下几个儿子,只有你,能配这高位。”
      “我与你母亲,是过往,你,是未来。”
      韩元睁着眼,妄图从他那张熟悉的面容上找出自己想要的神情,却颓然的垂下眼。
      “退下吧。”
      刘护拖着病体去见了韩灼三次,次次落空,终于在大街上拦下了他的马。
      他未曾辩解什么,只说了两句话,“如恪死了,那是她该得的。”
      “我们是被困在这囹圄里,脏了眼污了心。”
      马背上的韩灼看着他,终究什么也没说,打马从他身边错过。
      只是当晚,他孤身去了帝陵,拜见了从未谋面的那位先太子,他的父亲。
      帝陵修在城外的落山上,高耸如云,石阶一阶连着一阶,韩灼周身冰冷,唯有胸口尚留一丝暖意。
      那里,放着赵晏一封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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