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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

  •   第一百四十五章局中局
      第一百四十五章
      刘护扬手,指尖碰上冰凉的大门,文人弱质,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推开仁和殿的大门,刺鼻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淹没,他闭了眼,一口浊气郁结在胸腔之中,迟迟不敢睁眼。
      阳光顺着门缝透了进去,洒金一般铺在地上,照亮了殿中所有污秽与不堪,殿中杀戮不断,远远的前殿之中却仍是一片纸醉金迷,即便隔得老远,模糊可闻婉转不歇的乐曲声。
      刘护愣在原地。
      同时愣住的还有跟在他身后的黄有信,以及黄有信身后的一众小太监。
      血腥与安宁,暗与明,都交错在一起,却又格外鲜明的分隔开来。
      长剑从正元帝身上抽出,殿中交手的人不分敌我纷纷停下手,殷非拎着破月刀一点一点朝赵晏身边靠去,女子的裙衫被鲜血染红,已辨别不出原来模样,她扬手,长剑再次刺穿。
      “赵姑娘!”
      刘护猛然出声,低哑的嗓音响遍了整个大殿,赵晏抬眼朝着那刺目的光亮下看去。
      明亮耀眼的阳光下,刘护站在殿门前,身上朱红色的官袍整洁飘逸,原本笔挺的背脊此时微微弯曲,静静的看向她,垂首、双手交合、拜下。
      他做的自然,此时却只有赵晏知道,他在道谢,也在规劝她。
      诚然这个君王不是朝臣、百姓心中想要的明君,诚然这个天下满目疮痍、一片狼藉,可它依旧是无数人的希冀与信仰,是生他们养他们的家国,有人心灰意冷,比起挽救更想做的是颠覆,如赵晏、韩灼,而有人依旧赤忱热血,从未有过一刻动摇,甘愿身先士卒,如秦昉、顾言,也有人悬崖勒马,终于找到了自己最想走的那条路,如刘护、刘子今。
      这是他们所念、所选,无非对错,只是心境不同,立场不同。
      可有一点相同,他们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百姓。
      行至这一步,赵晏早已明白,这世上黑白又岂能真如颜色那般鲜明,刑律严苛,又岂能道明世上所有对错,朝堂之上永远做不到她所想那般清明,势力倾轧,利益纠缠。所以,才会又刘护这样的人,这样一身脏污,满手鲜血,惯会弄权的臣子,他有千万个不好,可他只要有这一处好,便能抵过他所有的不好,便能让这天下安定三分。
      赵晏回望他,毫不犹豫的将长剑抽出,正元帝仰躺在地上,身下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明黄色的龙袍,他睁着眼,死死咬着下唇,将所有痛呼掩在嗓子里,勉力维护着作为君王最后的尊严与体面。
      终于昏死过去。
      殿中正元帝的人眼看正要再次动手时,刘护冷冷出声,“都住手,陛下出了事,谁担得起!”
      “刘大人,十三剑,我留他一条性命。”
      赵晏收了剑,弯腰提着正元帝的衣领,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从那些侍卫的注视下走过,女子目光如潭,清澈而安静,她背脊笔挺,满是坚毅之色,最终停在他面前,松手。
      正元帝软软倒在他脚边,女子斜着眸看向他,“你的君主。”
      赵晏越过他跟黄有信,领着殷非带着赵家一众人朝外撤。
      “刘相!”殿中正元帝的杀手厉喊出声,刘护恍若未闻,抬起手,指尖微微动了动,黄有信身后的几名内官便走了进去,殿门很快被再次合上。
      “姑娘大义。”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刘护抬手抚袍,与黄有信一道跪在地上,赵晏影著交不,只听身后人哑声道:“姑娘愿以一身尽负骂名,老臣自愧不如,前路难料,还望姑娘平安。”
      “秦大人在南宫门外候着姑娘,快去吧。”
      赵晏身子微微一僵,像是有什么难明的情绪在胸腔里荡开,刘护对她残忍,却又并非那般残忍,刘护的跪,想来她是受不起的,明安侯府外一跪,逼她离开韩灼,如今一跪,跪下她刺杀君王。
      可这若能使她所求如愿,也是值得。
      “权倾一朝,相爷是有文骨的人,韩灼,便有劳了。”
      话落,女子大步离去,风扬起她的裙角,只见一片鲜红。
      刘护长跪在地,目送她远去,又静了片刻,方才轻轻叩首,再起身时,又恢复了以往眸中的精明与冷漠,他一把拉开殿门,拾起地上落下的长刀,狠狠捅在自己胳膊上。
      转身便朝着石阶下跑去,鲜血顺着衣袖流下,蜿蜒了整个长阶,厉声喊道:“来人啊,抓刺客。”
      此时,正殿之上歌舞不绝,热闹非凡,满朝文武亦有大半落座,各国使者也已久侯多时,这众人之中,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落在那明安侯身上。
      莫说是朝中臣子,便是那女眷席上也有不少目光频频打量。
      世人皆知,明安侯生了一副好皮相,如今更是大权在握,声名显赫,这样的男人却尚未安置家室,自然惹得不少人动了心思。
      只见那高处之人,一身玄墨色长袍,袖口领间都绣着暗色的卷云纹,背脊挺直,是不是抬眼扫视,墨色的长发以红绸束起,不显轻挑,却平添一抹亮色,风自殿中掠过,绸带飘摇。
      李知愿同样看着他,这样的惊艳绝伦的男子,吸引人的不仅是皮相与才智,更是滔天的权势与地位,这样一位公子,自然当得起,无数少女倾心。
      她垂眼,宽袖掩唇,轻轻抿了口酒,如此郎君,即便是联姻,西晋也是不亏的。
      再抬眼,映入眼帘的一幕却惊的她差点跌摔了酒盏,一个身披甲胄,周身染血的侍卫就这样,直愣愣的冲上殿来,他的右臂齐肩而断,碗口粗的伤口不过是粗粗包了包,狰狞的曝露在众人眼帘,足以让殿上众人心悸惊惶。
      李知愿心下一顿,暗道不好,这可是明靖王宫之内,这满殿上坐的,哪一位不是有权有势,宫中动了兵刃,还见了血,若非刺杀,便是......谋逆!
      “禀侯爷,赵家女刺杀陛下...闯宫而逃!”
      几乎同时,殿上所有人都看向了那抹身影,“啪”的一声,酒盏摔落在案几上,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人已阔步行至殿中。
      明明外头艳阳高照,此刻却是满殿人冷汗津津。
      “人呢?”男人声音低沉,冷冷道。
      “陛下在仁和殿。”
      “赵长欢呢!”
      “那逆...”侍卫对上明安侯的眼,贼字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卡在嗓子里,急急道:“那女子身手了得,连伤几十人跑了。”
      赵长欢,李知愿将这个名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想起女子那张过分冷艳的面容,再看如今明安侯的反应,心中便已有主意,宽袖下盖着的手慢慢攥紧。
      再抬眼,一向荣辱不惊、端方持重的明安侯却已经跑出了殿,衣袍轻摆,脚步声踩踏在地板上,发出清楚的响声,身边的护卫被他甩在身后。
      所有人都看着他,不顾仪态的奔出大殿。
      李知愿看着他的背影,看出来的却是惊慌和恐惧,她晃了晃脑袋,自嘲般笑了笑,原来这两国之好,如意郎君,却也并非她想,便能成的,是她着相了。
      可为了幼弟,跟西晋,李知愿微微侧首,对着身边人道:“暗中去瞧着,帮那位赵姑娘一把。”
      心腹不解,“长公主这是?”
      李知愿已经恢复了平素的仪态,抬手将酒盏往里推了推,“她是北境赵家的女儿,杀不得,可我注定会嫁给韩灼,活人,永远越不过死人去,即便是联姻,这桩婚娶,我自个也想过的舒服些。”
      血肉这种东西,有的是上天赐的,骨肉亲情,有的是后天机缘来的,手足爱人,无法割舍,也无法舍弃,虽是看不到,摸不着却是实实在在扎根在你的骨血里,韩灼没有骨肉亲情,有的,只是自己剖心掏肺,放进去的一个赵长欢。
      若她有事,他亦难活。
      韩灼奔跑在漫长的宫道上,每行一步,脑子里都是有关赵晏的种种,她的好,她的坏,她的胆大妄为,她的侠肝义胆。
      他算不得好人,可他偏偏爱上了这天下,血最热,心最正的姑娘。
      提剑跑马,上阵杀敌。
      恢弘的殿门像一张深渊巨口,慢慢将他吞没,陈铺在眼前的断臂残肢,半死不活的正元帝,战战兢兢赶来的太医令,面色苍白的刘护,一脸焦惶的黄有信,还有围立在殿前面如死灰的皇宫侍卫。
      这些都不在他眼里,韩灼躬身,一把抓在刘护的伤处将人从地上拖拽起来,他的指尖嵌入在伤口之中,疼的刘护面色越发惨白,浑浊的眸子里盈满水光。
      “侯爷,相爷有伤...”黄有信急急开口,却被刘护抬手拦下。
      “人呢?”韩灼开口,手下使力。
      “侯爷。”黄有信不敢上前,只敢远远喊他,企图让这位爷找回一点理智。
      “老臣...无话可...说...”刘护白着脸,从嗓子里一字一字挤出话来,“要杀要剐...任侯爷...”
      “刘护。”他声音冰冷,“还记得我当年离宫,你说过什么。”
      “此子心性阴暗,如狼孤冷,似虎豹不休。”
      他回身,唇边似有笑意,那可笑意足让人毛骨悚然,“赵晏是我脖子上的绳,你不该解开。”
      刘护抬眼看去,模糊的视野里,韩灼挡去了大半日光,那双清冽的眸子正盯着他,凛然的滔天的杀意。
      明明是最宜人的秋,正午是尚有些燥热,刘护却打了个寒颤。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一年前的明安侯是什么模样。
      那是屠城杀数万人,眼也不眨的活杀神。
      他们却只看见了如今敛起一身锋芒,卸下利爪的明安侯。
      他动了动唇瓣,下一秒的话,却让刘护入坠深渊。
      “青龙,执我手令,调神机营跟神策军来。”
      “围宫,今日在宫中当值的侍卫,一个不留,就地格杀,宫里所有人,就地圈禁,违令者斩。”
      “让夜卫去寻她。”
      “你要做什么!”刘护颤颤巍巍抓住了他的衣摆,双眼血红,“和光!”
      “我算不得善人,你能逼她一人担起天下骂名,我便能为她杀尽这满宫人。”
      韩灼看着远方蔚蓝明亮的天空,太阳亮堂堂落在身上,明明与过往每一日都一样,可今日他的血是凉的,心像是被人挖空了一样,风豁过,泛着刺骨的疼,“无人会知道,弑君的人是她,赵家永远是忠臣良将,今上忘恩负义故不得不反,这天下,容得下她。”
      “韩灼!”
      刘护仰躺在地上,厉喝出声,可他深知自己拦不住他。
      “我当年平南疆,掌抚南军,北上是为了赵家军权,若不遇赵晏,我会眼看着赵家人死在战场上,北境军权迟早落在我手里,南北调军,我会杀上京都城。”
      “她心中有善,愿以身证道,而我没有。”
      刘护闭上眼,心肝俱颤。
      秦昉侯在宫外,额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终于一抹灰色的身影掀开车帘弯腰钻了进来,秦昉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心口忽然就像堵了一团湿棉花一般,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女子有些狼狈,发间还沾了血,灰色棉袍之下盖着的,是一身血衣。
      秦昉揉揉眼角,他这个侄女,让他觉得愧疚。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本不该是由她来做。
      “晏晏。”
      秦昉咬牙,“舅父对不住你。”
      赵晏道:“舅舅,北境反了都反了,哪还容不下一个弑君的我,您宽心。”
      “我要的,是父亲的清名,百姓的安稳,这些,我却无法做,舅舅可以。”
      秦昉抬手,握紧了赵晏的手,终究什么也未曾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外边传来小贩沿街叫卖的声音,秦昉松开赵晏的手,目送她下了马车。
      “晏晏,舅父在你周岁时为你埋了女儿红。”
      一句话,便惹红了赵晏的眼,她身形一顿,应道:“到时,我亲自去舅父府上挖。”
      马车远走,赵晏蝉翼般的长睫颤了颤,她知道舅父是心疼她。
      赵长欢是妄图弑君之人,不论韩灼是明安侯也好,储君也罢,便永远嫁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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