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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看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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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琅替她将颈侧处没擦到的灰拭了,“我不管你此时心内作何感想,只是眼下身边就只带了你一个,长公主殿下杀人不眨眼,若是因着你没当好差事,要你这条小命见血助兴,我却是没法子保你的,你可明白?”
木英登时从合家团聚的美梦之中惊醒,沉声道:“夫人放心,奴婢晓得厉害。”
“好姑娘。”薛琅拍拍她的手。这姑娘爱惜性命胜于一切,又难得知恩忠义,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会儿功夫,薛琅带人闹的那一场总算从孙府后头库房传进了深闺内院。
大夫人梳妆都等不及,披头散发见着几室乱象,当下一口乌血喷出,人便栽了下去。这常年省吃俭用之人,一时急火攻心,不比饮食积重的贵妇人,表象看去似是命不久矣,却有薛琅一早吩咐了空空子在府外头守着,一听见动静便施施然进到里头来,捏脉扎针,忙活一通。
没等孙老爷赶到当场,周大夫人便悠悠醒转过来。
“老爷,咱们往后可怎么过哟?”周夫人一醒来,攥住孙寻干瘦胳膊,凄声哭号起来。
孙寻这回没推开人,由着她撕扯,待平静下来,缓声道:“夫人莫怕,下月为夫便去兵部报到,儿月底便也该回来了。”
公主府里头戏台子已然搭起,咿咿呀呀唱得好生热闹。
“哟,怪不得台柱子迟迟不肯上台,小徒弟都翻了百来个跟斗了,原来是香君子亲点的的贵客没来。”说话的正是长公主身边的丁内臣,从前公主尚未在外开府时,一直陪伴左右。
京里最大的南戏班子是见喜乐,台柱子香君子与京城第一美男梁安临有八分肖似,后者身份不俗,又不爱跟同辈扎堆儿,等闲时候难见他一面,这能唱能跳,更活泛有人气儿的香君子便自然受起了追捧。
而这等名家不得不养出些噱头做架子,才显得更加珍贵,唱腔正派不正派却是排在次要。
这位香君子正是其间各色中的翘楚,每每应请,总要先从随身不离的百宝囊里拈出来三五个人名,上至公府小姐,下至平头百姓,并不拘身份,只是点到者必得出席。
听说这是从他祖师爷那辈子就有的规矩。
祖师爷方天惢,穷苦出身,学艺有成正待施展拳脚的当口,戏班子在逃难的途中死走逃亡,最后只剩了他一根独苗,要饭活到太平年,投奔了南戏班子见喜乐,一唱而红。为感念舍了饭食活路的乡党,方天惢每台戏开场之前都会在大街上搜罗些出不起进场银钱的穷苦百姓,请到内场包厢。
后来南戏进京,受同行排挤,没能在梨园行当内挣得门脸立足,却被各世家望族追捧,请到宅内献艺,渐渐也打响了名声。从祖师爷传下来的此等规矩,搁置了阵子,也以别样的法子传承了下来。
这本是知恩图报的大造化,多少平头整脸的姑娘小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因着这一宗入了贵人眼里,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就是没能得个谋生,散场后领的份子上前,也够一家老小嚼用好久的了。
上辈子薛琅得了这造化,可不是出于什么好意。
小苍耳尸骨未寒,又是得罪了长公主没的命,连个像样的丧仪都没有,薛琅拖着不肯下葬,日夜不歇守在死人身边,撑了三四日,一头昏死过去,再醒来,亡者已然归了故土。
她行尸走肉地过了几天,觉得自己三魂七魄有一半跟着苍耳去了,不想竟然接到了长公主府的请帖。薛琅的大名正在香君子的百宝囊袋里,同着一干大喜过望的姑娘小子一道儿被拎进了显赫的长公主府。
急怒攻心之下,薛琅走了昏招,她摸到江流儿的闺房,捏住她后颈子按进了屏风后的浴桶里。
那时候做得是同归于尽的打算,结果就是江流儿那张吹弹可破的面皮上才沾了些水,薛琅就被擒住双手,当场拿下。这等暴行加诸于长公主殿下当明灯养的独女身上,没有将她立时斩首,是怕脏了女儿闺房。
也不知道这个病伤不伤脑子。薛琅想起从前,总觉得那时候像是被魇住了,说话做事过不了脑子,冲动得很。
薛琅冲那位满面春风的丁内臣微微颔首,又与长公主殿下见礼,才去后边儿找座儿,那处一溜儿板凳,坐的俱是布衣。
邻座的青衣女子,应是叫做小红,见着通身华贵的薛琅扶着丫鬟过来,连忙执了袖子将凳面抹了又抹,那等低眉顺眼不敢看人的模样,使得木英心内一阵阵发酸。
“安心看戏吧,今儿这出可是头回唱呢。”薛琅坐定,下半本的《春莺误》三日前才写得,见喜乐不亏是经年的老戏班子,这便排出来了。可惜心心念念等这出戏的万贵妃,怕是难有看到终场的福气。
上辈子长公主的恶意来得莫名,这世有了救女之恩,似乎也没消解多少去。
“好。”台上戏腔婉转,深闺女子苦等从军丈夫,那一重肝肠寸断,真是叫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满场拭泪,俱是心肠软的良善人,哪里听得了这个?
也就薛琅高声叫了句好。
长公主回头瞧了她眼,散场后又约了三日后的赏花会。
“我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这可怎么办呢?”
“蒙殿下错爱,薛琅惶恐。”她垂眼行礼,端的是乖巧恭顺。
出了公主府,薛琅马不停蹄去了五皇子府,马车乘的都是从赵府出来的那辆。
只是跟门房通报了声,薛琅便被迎了进去。
五皇子身在府内,身上装扮仍是外界所传的那般花团锦簇,上衣下裳,熠熠生辉,“你来见我,是看笑话的?”
“殿下误会,我是来讲笑话的。”
“哦?”五皇子似是来了几分兴致,“本皇子做了多日笑柄,你还是头一个上赶着献艺的。”
薛琅便道:“说是有个妇人娇媚贤惠,却嫁了个滥赌酒鬼,输了钱赢了钱,喝美了酒或是宿醉头痛,都要在妇人身上逞一番威风,这妇人去医馆治伤,正遇上个善心医者,不忍见这般貌美娘子受此等折磨,除了外用伤药另开个方子,说是伤到内里经脉,需得菜刀上磨下的锈迹冲水服下,方可无恙。”
“果真无恙?”五皇子直了直身,“铁锈水也是喝得的?”
“殿下有所不知,这大夫还特地嘱咐了,磨刀需得三更半夜,离床头三尺之处,就着月光照彻半夜的一碗井水饮下,方有效用。”薛琅笑道。
五皇子愣了愣,捧腹笑了阵儿,“这夜半睡得深沉时,忽闻得阵阵磨刀声响,又有枕边人举着刀于井边踏看,整一个杀人抛尸的好架势。”
薛琅干等着他平复下来,凑过去道:“您猜后来怎么着了?”
“自然是那滥赌懒汉提心吊胆,心思沉重,某日暴毙,小妇人守了两年寡,跟那位郎中双宿双飞。”
“看来您所盼望的也是美满结局。”薛琅自倒了杯茶润口。
“既然你说的是笑话,自然得令人心生痛快,才叫笑话。”他转念想到更可乐的,笑得脸上涂墙似的脂粉随着抖动的笑纹儿往下掉。他想起赵家那位小公子,如珠如宝养着,某日醉酒,不知真假,口里声声唤得却是孙家刺头-——庶六女薛琅的闺名。
薛琅没错过他这异常,跟着笑道:“殿下心情甚佳,似是不为眼下处境所扰?”
“本皇子落到这地步,不是拜方夫人所赐么?”五皇子大剌剌往塌上一摊,天青色褙子往两边大敞着,显出里头红艳艳一条戏水鸳鸯藕荷横陈丝绢肚兜。
薛琅额角跳了跳,终究没有移开眼,“有句老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是要帮我?”五皇子奇道。
“我不是一直在帮殿下么?”薛琅偏过身,抬眼望向半合着的天窗,当今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又早早立下太子之位,却出了一个能力威望都更为出色的皇子,可会为他所容?
“怎么说?”
她笑吟吟道:“前年年尾,贵妃娘娘替后祭祀,闹了整年的蝗灾旱涝,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仍说得敬畏之,中宫之位屹立多年不倒,从前隐忍并非无能,只是在等个一击必杀的机会,若不是我帮了殿下您一把,这时您可混不上这么好看的衣裳穿。”
“哼。”五皇子没接茬。
薛琅走至近前,俯身捉起他一片衣角子,细细瞧看,笑道:“殿下眼光不错,这料子该是瑞福祥的,也只有您这般长相品貌才压得住这等颜色。”
皇后出身沈家,自有所学的出了女德女红,更有布局谋略,用兵之道,可是一样都没拉下,放任万贵妃与五皇子张狂多年,必不是无能之故。她伴君多年,又是少年夫妻,对君心圣意的揣测,实非一般人能比。
五皇子愣了愣,“小琅,你为的是你自己,还是赵家?”
“您又忘了,薛琅不跟孙家姓。”她笑脸始终不改,“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我自己好。”
“你这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可是会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