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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摊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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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着堂屋里的那尊牌位,脚边铜盆里还有未燃尽的纸钱,条案上所供的几样果品都是母亲生前爱吃的,终于还是软下口气,“薛家是什么人家你最是清楚不过的,怎么能放任亲女委居他家坟茔,便是不走明面上,也是将她身后事安排妥当了的。”
便是余夫人嘴上说着与母亲交好,怕不过也是念在当初孟家老太爷出手相救的情面上,这不也是记不得今日是她祭日么,当真信了她是为着给赵家添丁出门求佛,总归是活人比死人要紧的。
“原来竟是我自作多情了么?”阿九凄然道,人皮假面也隔不住那股子内里的意冷心灰,忽又呵呵笑了两声,“不过也自作多情多年了”
“情由心起,多少都不为过,你还能剖了自己的心去么?”薛琅伸手扶起他,“阿九叔,这名利场你是为了她踏进来的,该知道她是个最不受闲气的性子,若是你横死异乡,想来她做鬼也不得安生。”
见他默然不语,薛琅叹道:“做晚辈的本不该妄谈长辈之事,只是帝京人情凉薄,能得一二故人已是寥若晨星,我不过双八年岁,夫家无望,父家无依,此时自保之力尚是勉强,再不能于外祖跟前尽孝,见到故人,实不能狠不下心肠,看着你步步往死路里去。”
“既然她后事已然安顿,我此时官位低微,又斗不过孙家,我死了又拿什么脸面见她?”阿九抹了把脸,将那张假面一并带下,底下是一张满是遗憾的脸,他的确是如宋敞一般年纪,若按着假面比较,却是他显得朝气得多,剑眉英挺,五官周正,只是一道骇人伤疤贯穿左脸,实在可惜。
薛琅望着他,禁不住微微颤抖,“我经世不深,所能忆及的也只有飞鹰帮的叛徒会在脸上烙下这般印记,可是你为什么能活着?”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见过的死人却不少。”阿九这时才正眼瞧她一回,很快别过脸去,“这疤痕是十岁那年就有的,飞鹰帮乃我父母一手建立,后被歹人觊觎,将他二人杀害不说,还污成叛徒。”
薛琅这时想起来些往事,“我记得是外祖母还在时,收容了飞鹰帮作为各地货物押送所用,那时帮内就已然换了天地?”
阿九嗤道:“当初若是我父母还在,怎会甘心委身与他人屋檐下?”
这话出口,又觉得甚为不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妨”,薛琅当然不会这时同他掰扯些不相干的,“外祖父提过的葛帮主于道途中暴毙,怕是你的手笔?”
阿九没否认,“不错。”
薛琅不解道:“既然你有那般本事,为何不干脆自立门户,何必闹到现在这般难以收场的地步?”
阿九挠挠头,似乎难以启齿,背过身去才开口道:“帮中老少过惯了安稳日子,有了薛家这大靠山,再不想裤腰上挂脑袋,打打杀杀,那时便有人给我出了个主意,说是不如与薛家结亲,凭着正位帮主的本钱,你外祖却也不好过分轻贱,要我真上门往后两家如一家,再无后顾之忧。”
后头的话薛琅不必听,也能猜个大概,薛家的生意做到现在靠的就是一家独大,连女儿亲事都只认上门女婿,怎会任他带着百十口子进门来,且能在薛家眼皮子底下手刃了血仇,这份魄力本事,他日叫薛家姓了他的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想来阿九叔年轻时是个烈火轰雷的……”薛琅把到嘴边的“莽子”二字硬拧成了爽朗英豪。
“那是自然,我上门求亲,你外祖不允便罢了,你母亲也……”阿九叔一拳锤烂了张上好的楠木椅,“也不知道哪起子闲人说漏了嘴,叫她知道我弱处,她、她居然放狗撵我。”
薛琅默默念及自己母亲早年间的性情,虽称不上乖张,却绝对是傲骨不可摧折,这等似是有无上好处的求娶,万万入不得她眼里去的,看阿九叔这般不忿,也不难想象当日是怎么个情形。
“原来阿九叔也怕狗啊。”她打着哈哈道。
阿九叔还是没转过身来,有些没底气道:“趴在那儿就快有人高的敖犬,一身毛儿长得能拖地,你也是怕的。”
薛琅点点头,“自然,这一点你我乃是同道。”
飞鹰帮在外祖母亡故后便归还江湖,薛琅三岁时由个练家子教了几招拳脚功夫,那人便是年纪大了,恐再抵不住外头冷雨烈日,回帮里也是吃白食,不堪大用,便在薛家求了个护院的差事养老。一商家一帮派,虽再无从前相交亲密,过后也常有相互帮衬的举动,薛琅从没想过他能一直记挂到今日。
“可是,真正的宋敞又去了哪里?”薛琅觑着他神色。
“那病秧子,”阿九叔不屑道:“挣命似的挣了个功名,真把自己的命挣没了,累得我无家无室,管着帮里大大小小吃喝拉撒,还得换张脸皮,替他彩衣娱亲。”
“是么?”薛琅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并未觉察出异常之处,“那还真是可惜了。”
“这就是有命无运,”他一手指天,似在掩实心中没底,“你将他老母接来也好,我也正有这打算,一直不得空罢了。”
“翰林院却也不是清闲处呢,难为阿九叔舍了江湖自在,受得住这等难处。”薛琅冷下脸,其实不信他这番说辞,真宋敞生死未知,他个自小颠沛的武人如何能在文官位子上相安多年?
还欲说什么,忽见苍耳一连急色走进来。
“怎么了?”薛琅一把扶住她。
“姑爷来了,人在庙里,正满山寻咱们呢。”苍耳喘不匀气,急得直跳脚。
薛琅比她更急,脸也白了几分,这般寻下去,早晚寻到这处来,阿九假面已卸,这面上刀疤触目惊心,如何能是清白背景,若是被他查出底里内情,恐连外祖也牵连进去。
两个人急得团团转,万分焦急之下,却听他道:“不怕,我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