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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宋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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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廊后头广植绿竹,戏台子也是就地取材,搭得别具一格。听说早年这是为大家□□年抚琴所作,这时吹打起来,却是热闹。
这场地布置得绝妙,不拘坐在何处都错不过台上的全貌,薛琅携苍耳寻个角落坐了。
“小姐,我都不记得南边儿口音了,这台上相公小旦咿咿呀呀唱的可是些什么?”
薛琅侧耳细听了会儿,“有家给儿女请教书先生,先说三餐供素,再请先生跑腿打杂,洒扫院子。”
“这是请先生还是招下人呢?”苍耳疑惑道。
“就是是这个理儿呢,结果那人却将这些刁难一口应下。”
“怎么说?”
她接着道:“他说老爷宽恕则个,粗活细活俺全能干,挑水砍柴全不在话下,只待我换了这身斯文打扮,打个赤膊,待你家招来个真才实学响当当才子一个,也好叫俺跟着学两个字,读几页书,他日高中榜首,高官得做,骏马得骑,有高枝儿尽等我拣。”
苍耳哈哈笑,“这原是个大字儿不识的假货。”
“真货假货可说不好,指不定是个心气极高,受不得这等闲气,故意作怪膈应人的呢?”
苍耳笑着笑着停下来,“不对,台上都要哭断气了,怎么能是演个笑话呢,定是小姐你拿我逗趣儿呢。”
“小孩子家家的听笑话就够了,哭哭啼啼的有什么意思?”
这时隔壁帘儿底下人影晃动,有人似是茶喝急了,一连声咳得接不上来气。
薛琅纳闷,这笑话很是寻常,哪里能惹出这大反应,便向苍耳使个眼色,着她去瞧瞧隔壁坐的是谁。
苍耳借着给她添茶遮掩,满场走了一圈,这才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是江小姐。”
怪道来时不见她人,今日这样的好天儿便是婆母也没拘着玉蝉儿,她两个闷声躲在那儿听了这许久也不过来搭话,薛琅便装作不知,小女儿家家总有两分古怪性情,怕是说开了,更扫了她们兴致。
这满园子花粉也挡不住要游园听戏的玩心,想是真好转了不少,长公主费财费力也不过是博她一笑而已,这其间的苦心孤诣怕是比两军对垒也不差什么。
台上一出戏落幕,撤了戏景换下一场的,居然真换了出更喜庆的,薛琅望着身侧帘子出了会儿神。
“这戏才开场呢,小姐就不看了?”苍耳见她忽然起身,忙跟上去,脸还冲着戏台,已伸手搀着薛琅。
“别闪着眼睛,”薛琅瞧她依依不舍的样子,便道:“我去去就来,你看你的戏就是,这园子里还能把我走迷了不成?”
苍耳虽然不放心,但是看着她一口干了那盏凉透的清热方,便是外头花粉扑了一头一脸也无大碍了,才答应不跟着。
“阿九。”薛琅忽的高声一喝,就看见那身穿靛青色衣衫的身影顿了一下,不过转瞬就往接着迈步往前走。
“宋大人。”薛琅蹲在一株矮雪松底下,游廊上的宋敞只以为是见了鬼,怔在原地挠头,这处本就僻静少有人来,唤他的头一句正勾出无限心事,这时又有股子凉风裹挟芍药的冷吹来,竟使人平白打了个寒颤。
“出门看了黄历了呀。”宋敞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脚下生了根似的动转不得,这心内有亏者自来比清白磊落之人短一截儿阳火,若是赵厝梁临安之流,遇上这等装神弄鬼之事,早甩开大步走远了。
梁临安是真磊落不亏心,赵厝么,是从不肯使自己落到受人摆布的境地里去。
“阿嚏---”薛琅终是撑不住花粉侵扰,出了声活人动静。
“谁人在那处,快快现身,莫要躲着吓人了。”宋敞提着的心落下一半,“今日游园会非富即贵,冲撞了什么可不是轻易能混过的。”
薛琅站起身来,她今日穿戴正与雪松撞色,躲在那里不出声真不是容易分辨的。
“既然我敢在这里,便不怕冲撞了什么,就是冲撞了什么,也有法子混过。”她满不在意道,也不知哪儿来的底气,生把这话说的骄矜无比,叫人不敢小瞧了去。
见是位女子,宋敞更不敢多瞧,忙忙躬身拱手,拿出十二万分的警醒,“原是贵人玩闹,在下不知,这便去了。”
“宋大人。”薛琅笑盈盈喊住他,“今日游园会,又不是赶考赴试,大人这般端着,却辜负长公主殿下的一番苦心了。”
宋敞别过身去,仍是不敢看她,“有道是人贵有自知之明,今日宴上开怀之人不少,宋某这无名之辈的悲喜,又哪里是值得挂怀的呢?”
“宋大人竟是个心气极高的,见着群芳园当真只是享乐,就安顿不下你那一身傲骨了么?”薛琅笑道。
宋敞却也不恼,语气仍旧温和,“贵人说笑了,就是寻常写字儿作画给讲究个工整应景儿,我既非本地人,何必强学京中腔调呢,没得惹人笑话了。”
这话说完,他再施一礼,转身欲走。
“方才台上一双人情深如许,后又劳燕分飞,可是令宋大人想起了故人?”薛琅直直望着他背影,“大人为何不敢看我?”
“男女有别,贵人还需自重。”他身子僵直,迈出去的一步并没使他离了游廊上的阴影。
薛琅静静说道:“大悲过后不该是大喜,这并非养身之道,从前我母亲在家时一整夜不叫《春莺误》的戏曲停下,生把南戏班子价码提到无人能请的地步,闹到最后,这出戏再没人肯唱,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戏码,居然捧成绝唱,宋大人许是也觉得不匹配。”
“你要我做什么?”
薛琅从袖中摸出个乌色牌位,凄然道:“她最后的遗愿是回江南去,她说只有一个叫阿九的人能全了她这心愿,连我父亲都不知道,你可是她说的阿九?”
宋敞抖着手要将牌位接过,“她居然还记得……”
薛琅却募地将亡母牌位收回袖中,眸中冷淡似冰雪地里两簇狐火,“你果然不是宋敞。”
“宋大人”退后几步,似乎受不得这等抹杀污蔑而声音颤抖,“什么……,你不要含血喷人。”
“宋大人家里就他个独苗,哪里来的阿九,”薛琅冷笑道:“薛家女不外嫁的规矩百年前就有了,你若是真的宋大人,便是连这手都不该伸。”
“宋敞”笑得呵呵有声,“既然你知道阿九这名号,就该知道一开始能娶她的便是我,什么宋敞,什么不知来历的叫花子,哪个配得上她?”
薛琅看着眼前忽然陷进癫狂里的男人,“配不配得上人也是没了的,你既然用了宋敞的名头便不该将他纯孝的性情抹去,他那多病的老母还在江南,孤身一人,实在是可怜。”
被拆穿的宋敞居然也没半丝儿慌乱,“贵人慧眼,可是要将某送官法办?”
“不,”薛琅盈盈笑道,于雪松后头躲过,“我要大人好好将这官做下去。”
“什么意思?”
薛琅道:“你既然敢冒名顶替了宋大人的官名,想来有些把柄在手里。”
“宋敞”几乎放下心来,好整以暇道:“贵人既然知道,便不该在此处与我为难才是。”
“我若没猜错,这把柄也只薛家忌惮时才有些效用,若是连薛家整个儿没了,大人再想讨利是,却是往哪家寻苦主呢?”薛琅道:“从来官不与商想是大人早知道薛家入京意图,不若你我两家联手,也好过大人单打独斗,不知哪一日死于非命的好。”
宋敞怔愣着,讶异地笑了两声:“你这小女子却是口气大得很,却不知是凭着什么,敢同我这亡命徒谈条件呢?”
“大人就只有这点子志气不成?”薛琅毫无惧意,浅浅笑道:“你就甘愿叫那些本瞧不起的人踩在脚下不成?”
“贵人居然懂我?”假宋敞很是吃惊,言语间居然有几分怀才不遇的怨怼。
薛琅却在这时警觉起来,“此处并非说话所在,明日午后你在私宅等我。”
“你怎知……”宋敞后半句话生生咽回去,他见薛琅矮身钻过雪松后头,一路分花拂柳远去了。
这时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他便循声望去。
“宋大人不去赏花看戏,却在这处躲清闲?”赵厝两颊飞红,已是半醉。
宋敞笑道;“正是要往前头去呢,却是于这园子里初来乍到,不想竟走迷了,烦请赵公子带我过去。”
“好说,好说。”赵厝歪歪斜斜带路,至前园时身后早无宋敞这号人,却是薛琅由小丫头子扶过来,说是戏院里憋闷,坐了这许久头晕晕的,先去马车上歇着,免得在旁处睡了一时半会儿寻不见人。
赵厝也无二话,随她消遣去。
“三爷少喝些酒,婆母日夜念着,她少操些心,我也少些应酬。”
听罢这话,手里上好鲜甜的果子酒也没了滋味,他摆摆手,“去罢,睡你的去。”
“你是要拆穿我?”
“不敢,大人要好好将这个官坐下去,不久宋敞的老母会被接到京城,正可全大人一个孝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