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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五月宴 ...

  •   赵厝的动作很快,不过三日功夫就办起一场盛大宴会。

      这也是得益于多年的经验,于玩乐一道上就没有他想不来的新鲜奇事,五月节的群芳园百花绽放,蝶飞蜂绕。便是轻易不示人的奇花南玉堇,也不知赵厝使了什么法子叫爱花如命的群芳园主人捧了出来,拱月似的在最中央的花台上舒展开层层的淡紫色花瓣。

      薛琅提起的那位宋敞大人,自然也收到了请帖。

      而孙掌珠和梁临安也出席到场,一举两得。

      只是她没想到的,筹办宴会所费的大头居然是长公主殿下出的。

      “这世上最划算的就是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儿。”赵厝与她并肩立于高台之上,举杯侧身与她一祝。

      润红酒液在盏内轻晃,薛琅空擎着没往口里送,淡淡道声,“受教了。”

      赵厝看他这副模样,撇撇嘴,“那两人正在后头密会,你在这儿待得心不在焉,不如过去看着,若是两人一时情深不可自抑,化蝶飞了,群芳园里花卉成千上万,费了无数心血浇灌,我都给拔了不成?”

      薛琅才抿了口酒,袖子就叫苍耳拽了把,将酒盏从她手里挖了去,换了杯清热解毒茶汤来,那茶盏握在手里直冒绿气,只等凉透了她也没能下得去嘴。

      她口吻还是淡淡的,“你昏头了么,既然是密会,最好连第三人在场都不能够,躲都躲不及,我上赶着寻死么?”

      赵厝嗤道:“你现在倒是将自个儿小命看得重要。”

      “三爷这话好有意思……”薛琅面上一滞,目光追随着转过游廊拐角的靛青色人影而去。

      他也随着看过去,“那后头有芳园主人请的南戏班子,有长辈看着,越不了矩的。”

      南戏近几年在京里颇受追捧,可不好请,有那听不够的专门在家里养个班子随时过瘾也是有的。

      “说起来南戏,你搁在屋里的木棉姑娘当真是个中高手,该请她来品鉴才是。”薛琅揉揉脑袋,她当真是克化不动这时节热闹,从进了这园子就头重脚轻,背上一阵一阵发痒,该是起了片红疹,又往脸上抚了把,好在还没肿上脸,今日连妆都不敢上重了,唇上口脂叫那半口果子酒洗去,显得更气色更不好了。

      赵厝没搭茬儿,垂眸盯着空盏出神,冷不防一只干瘦白手伸到眼前来,听得薛琅嘟囔了句,“你瞧,红了。”

      他托着反复看了会儿,果然见到上头一连串几个红疹子,不以为意道:“红了就红了,也不是青了紫了,没破皮没渗血,有什么大不了的?”

      薛琅也不挣,由他攥着,抿着嘴默了会儿,长叹一声后道:“哎,可见是我功夫不到家,若是那木英姑娘,早嚷人起来请药送医了。”

      赵厝似是丢块热炭那般丢开她的手,“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别做这些怪样子恶心我。”

      她抹脸儿一乐,拉着苍耳下了高亭,游鱼似的钻过游廊去了后头戏台。

      赵厝总觉得她像是转了性子,两年前她生母亡故,半年没来学堂,再见就是一身重孝,京城里哪有子女给妾室戴孝的规矩,偏她头硬,最终闹得孙伯父请了家法,听说给打得几月下不了地,这之后书就是没读成。

      后来她一直在府里拘着,孙家长女出嫁那日,他才见着一面,瘦得骨头像要从衣里支出来,黑凌凌的眼也不大看人,赵厝却瞧见好几回她往袖内塞什么,再多看两眼就叫她瞪回来,像是吓他别多管闲事似的,拧身走了后,她站的那处汪着一滩子油,而一旁几案上硕大的一个猪头肉两双火腿长翅膀飞了。

      给赵厝眼都看直了。

      再过后听到她的消息就又是一顿打,他这老丈人也不知是怎的,早年也只有他家大夫人所出的哥儿被老太爷请过一回家法,还是他见家中无有主君只靠母亲孤身一人实在艰难,非要跟着个货郎到海外去捞珠子,才挨了回打,那也是孩提时的事了,顾着他颜面,连孙府的大门也没传出过。

      哪儿像薛琅,几乎是大街上就拉扯起来,别说是个姑娘家,就是爷们也要躲几天。

      她倒好,怕是生来比旁人皮实些,才过去多久,又在水月寺的寒潭里做了回法,要不是正好被他撞见,莫说是梁府的门槛能不能被她摸到,这会儿早被打死了托生转世去了。

      “薛琅……薛琅。”赵厝默念着她名字,想那江南的薛家却有些本事,女儿虽错给人做了妾,这外孙竟还能信着薛家的姓。

      此时园子东角的 ,梁临安终于见着了日思夜想的人。

      不日就要往寺庙清修,孙掌珠虽赴赏花宴,打扮的比往日更素净,独自坐在明窗前,似一株迎着清风盛开的白芙蕖。

      纵使外间春花烂漫,映进梁安临眼里的也只有这朵不会在此时绽开的夏花。

      余生不必再腻在那剥皮拆骨的江府里,她再无旁的心思,今日这宴长公主亲自下帖,她也是不大想来的,紧跟着却是薛琅传话来邀她与孙府一见。

      薛琅似是故意气她,抱着碗火腿肘子吃得满嘴油,见了她就道上回的蜜汁肘火候不行,比不了外头酒楼里的,定是大夫人嫌人工费钱,将从前的好厨子辞了,只留个烧火的身兼二职糊弄不开。

      “我没料到你能算计到长公主的头上。”孙掌珠望着她笑,这结果已然是梦里也没想到的。

      “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薛琅很有自知之明,“再看看你叫我办的是什么样的缺德事,可不就得皇家出面?”

      “你这话传出去了,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事。”孙掌珠忙忙去捂她的嘴,给自己蹭了满手的油。

      薛琅冷冷一笑道:“你的事儿传出去了,孙家就能落下个活口不成?”

      于是为着这天大的脸面,孙掌珠明知不合宜,也来赴了这约。

      “小琅说你非要听我亲口说我过得好不好,满不满意日后的安排?”孙掌珠没正过脸来,始终侧身坐着,瞥了他一眼,觉得他比上回见着似乎又壮实不少。

      “是。”梁安临见她倒没把长刀带着,这时坐在人对面,常有的凛凛气势莫名削短了一截儿去,“都说你在江府安分守礼,恭顺柔嘉,我见你一回,你面上笑意便浅一层,所以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你怎么说。”

      孙掌珠在心里叹了声,“既然你见到了,听到了,又如何能知道我就不能也是哄你的?”

      “你说我最好哄骗,所以旁人都哄我瞒我,就你不会。”梁临安生了个绝佳皮相,内里纯然一副直肠子,别人随年岁长心机谋算,他始终赤诚如初,只是随着踩进坑里的次数越多,与人相交的心思更淡几分去,他武学天赋极高,学成后几无敌手,等闲人也不敢上前搭话,渐渐就成了形单影只。

      孙掌珠淡然道:“那我便告诉你,我过得不好,不好到求仙拜佛,求到我母亲最恨的庶妹身上,也要离了这不好。”

      “去寺里躲着,就能好了么?”梁临安是个不信鬼神的,“既然是薛琅救你出水火,可见你也并非是神佛眷顾的人。”

      孙掌珠皱了皱眉道:“为何?”

      “她连供在水月庵的亡母牌位都敢偷,丝毫不顾先人安宁,可是个敬鬼神的不成?”

      “这……”孙掌珠一时语结,“小琅还是没忘了她外祖家,她一向是孝顺的。”

      “不说她了,你当真愿意伴着青灯古佛一辈子么?”梁安临有些气急,“只你点头,千军万马我也能撕条口子,带你离了这是非地。”

      孙掌珠颔首,似幼时那般口吻,“梁二自然是有这本事的。”

      就像五岁时,旁人说他不敢从高墙往下跳,他跳了摔折了腿,养好后,还是同个碎嘴子赵厝说他上不去几丈高假山,他蹭蹭爬上去,又激他不敢往下跳,梁临安是个多受不得激的性子,攥紧了拳头作势就要往下跳。

      不是孙掌珠撞进来见着,急中生智时说了句“我信你定是能跳下去,更信你能原路爬回去”,怕是才长好的腿又得断一回。

      “我自然有。”梁临安高昂着头颅,若是大刀在手,不知怎么个威风。

      “我信你。”孙掌珠笑道:“我更信你会为了我不那样做。”

      “你不愿跟我走?”

      “不是不愿,梁二你知道么,我想过一千种活法,我想去看看叫我爹爹待了十年不肯回家的江南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地界儿,还想弄明白二弟弟放着京官不做,非要去见识游历的河山是个什么形状。”孙掌珠满眼向往,似是梦里魂魄出窍,以往来南北游历过千百遍,“可是有人不归家,就得有人守住家。”

      “有我守着,小珏在外少了许多忧心挂怀,有我常常开解,母亲少些对父亲怨怼,少些对小琅苛待……”说到这里,她自嘲似的笑笑,“我也没能令她母亲活长久,这样的恨怎么能消得了,难为她还肯帮我。”

      梁临安心头涌起万千的悔意,他还无法理解孙掌珠此刻的消沉郁结,只觉得自己强她赴约的行径,不亚于往她心间所压的大山上多添了锹土。

      “姐姐,我错了。”

      “梁二没错,是我没用,怕身边人都像那人,不说一声就走了,我在他家里留不长,得换个活法儿,才能记得牢他,记得牢身边每一个人。”孙掌珠笑着,她从不在人前落泪,能求到薛琅面前去,已是把端了多年养成的长姐派头连盘子带菜泼出去了的。

      她说:“梁二,你还肯唤我声姐姐,日后便再也不要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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