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风》一行万里

40、他还活着

　　嘭地一声，沈云柏从空中摔落，直直地掉进海里。
　　在晕过去的一瞬间，他看见云雾等人正朝他这里赶来，脸上满是惊恐。
　　但这些他都顾不上了，他死死盯着正在隐去痕迹的生命之风。
　　他没有将风解江抢回来。
　　他失败了。
　　沈云柏醒过来时周围围了一圈人，但等他睁开眼睛，又纷纷散去，只留下云雾在他身旁。
　　沈云柏躲开云雾的眼神，“云雾姐，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云雾眼眶泛红，“你已经很努力了，只是解江他走的太快了，我们追不上。”
　　丹溪长老控制着城市向空中升起，一部分采风者回到协会里，还有一部分已经变成普通人和准备继续采风的采风者留在了地面。
　　沈云柏也留了下来，丹溪冷着脸让他回去，“协会需要你指引生命之风的吹拂轨迹，这是你自己选择承担的责任！”
　　沈云柏同样冷着脸，“那就换个人承担责任。”
　　尼克长老上前打圆场，“暂时让他散散心吧，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只是一段时间，我们还是能等的。”
　　沈云柏转头看向姜老，“我的话是认真的，现在协会有了暂时储存风的仪器，我会放一些生命之风进去，这样你们就可以按你们的要求找接任者了。”
　　姜老没答应，“沈云柏，你现在情绪太过激动，这件事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到时候你还坚持，我们会认真考虑。只是希望你能够明白，能够采集生命之风的采风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沈云柏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走远，而是来到了当初发生泥石流的地方。
　　几个月过去，这里已经恢复了正常，除了一些地貌改变，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那样大的地质灾害。
　　救治点也拆掉了，只剩下几根当初搭帐篷打的桩子留在这里。
　　想到当初自己在这里醒过来的场景，明明没多久，却恍如隔世。
　　一道闪电划过，随即是轰鸣的雷声。
　　在雨点落下前，一把伞遮在他头顶。
　　梁道言叼着烟，一手撑伞，一手直接薅了过去，“你可真能折腾！差点把我们吓死！”
　　沈云柏躲开他的手，“你怎么来了？不上班了？”
　　“上什么班？老是帮你查这儿查那儿的，被开除了！”梁道言抖抖自己身上的衣服，“现在哥自己创业了！怎么样？！要不要来给我打工？”
　　沈云柏扯扯嘴角，“现在我和你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是多了条腿还是多了只手？你不会高兴难过？你不会生老病死？”
　　梁道言叹气，“他们通知我过来的，说你在这里，让我来看着点你，别让你做傻事，还说……”
　　“他们支持你的决定，说风解江当初把那东西给你，只是想救你，并不是想让你担起这份责任。”
　　“具体的意思我不懂，但你应该是懂的。”
　　“沈云柏，你就当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只是你做的一场梦，不求你忘了，咱们把它从心里放下来行不行？”
　　雨水顺着雷声而下，带起一缕缕风在山峦间吹拂，渐渐迷蒙了视线。
　　沈云柏手腕微微一转，这些风便被轻柔地分开，只留下一条通向远方的道路，“你看，怎么放？”
　　梁道言便不说话了，只静默地站在那里。
　　他们在雨中从午后站到天黑，最后梁道言见两人衣服都被打湿了也不撑伞了，就那站在雨里陪他淋，“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我和林子他们排好了班，他们正在往这边赶。这会儿我陪你淋，等会儿他们陪你淋。顾雪是女士，让她排在最后。”
　　提到顾雪，沈云柏眼前便浮现出当年那个娇纵的小姑娘，还有最后她洁白婚纱上的一朵朵逐渐晕开的红色的花，“顾雪的婚礼……”
　　“没什么大事，看起来严重，但都是轻伤。”梁道言三言两语带过去，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那个伤人的……抓住了吗？”
　　沈云柏沉默了一瞬，“……抓住了，他现在已经死了，不，也不算死了，他会不断重复心中最恐惧的事情，直到他的意识……”
　　沈云柏顿住了，他猛地转头抓住梁道言，“他没有死！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梁道言愣住了，“啊？谁没死？”
　　沈云柏：“风解江！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沈云柏喊完话便让梁道言闭眼，同时释放出风席卷住两人离开这里。
　　沈云柏随意选了一座城市将梁道言放下，“你自己回去，和顾雪他们说不用担心我。”
　　他大笑道：“风解江还活着，我要去救他！”
　　沈云柏浑身湿透的回到协会，脸上却满是狂喜。
　　云雾担心的看着他，也不敢刺激他，只温言劝他照顾好自己。
　　沈云柏笑着摇头，眼睛里像是燃着火，“云雾姐，风解江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你们之前说过，被生命之风同化成风后，意识是慢慢消失的！如果我们能在风解江意识彻底消失前把他抢回来呢？采风者能够幻化成风，为什么不能由风化成人？”
　　云雾一怔，“可是……你说的这些……”
　　“我知道，这些只是我的设想，风解江的意识可能已经消散了，实际操作更是难上加难，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风解江相信我，他说我是救他的唯一希望，我不能让他失望！”
　　沈云柏紧紧盯着云雾，眼中满是恳求，“云雾姐，帮帮我吧。”
　　云雾当即点头，“好！”
　　沈云柏大喜，“那我现在就去找姜老，留一些生命之风。”
　　“不用你来，我们一块儿去。”
　　丹溪长老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沈云柏转头看去，只见丹溪长老站在门口，尼克长老和姜老在她身后朝他点点头。
　　丹溪长老瞪了沈云柏一眼，“我从开始就不认为你能接过解江的担子，因为你没有他的心性。”
　　她冷哼一声，“就你这样，还想自己一个人去救解江？”
　　姜老推了推眼镜，拿出一个还在闪着红光的仪器，“有解江的风作为联系，你应该能快一点找到他。”
　　尼克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他身后的人，“我其他方面不行，统筹调度还是行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保证后顾无忧。”
　　艾伦笑嘻嘻从尼克长老身旁站出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三个臭皮匠那句？总之我们这么多人联手，再怎样也能让生命之风显形吧？”
　　在他身后，是一眼忘不到头的采风者们。
　　丹溪长老手腕轻动，协会外围的风瞬间猛烈了几分，“现在，告诉我生命之风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在漆黑的夜空中，有着一座不夜城。
　　沈云柏看着窗外，天空中不断有各种颜色的风向这里吹来。
　　那是昨日刚刚离开的采风者们，他们接到消息，又急匆匆的回来。
　　他们在高兴，他们在欢呼。
　　沈云柏看着他们喜悦的脸庞，慢慢抓紧自己的胸口，像是想把那颗不断担忧害怕的心脏抓出来。
　　是的，他在害怕，在褪去知道风解江还活着的喜悦后，他开始害怕了。
　　他害怕是自己猜错了，风解江的意识已经消散了。
　　他害怕看见大家失望的眼神。
　　他害怕……自己又一次失手。
　　强巴大师敲响房门，“沈云柏，我可以进来吗？”
　　沈云柏一惊，下意识站起，撞到了桌子边缘，顿时一通乱响，更让他感到慌乱的是，一缕深棕色的风在他指间缠绕吹拂。
　　那是忧之风。
　　强巴大师对屋子里传来的各种动静充耳不闻，直到听到沈云柏的回应才打开门进来，坐下后直直地看着沈云柏，直到沈云柏躲开他的视线。
　　强巴大师依旧是一口带着当地口音的官话，“你在害怕。”
　　沈云柏沉默地点头，强巴大师皱眉，“你不应该害怕。”
　　“在天祝的时候，他求我取他的血为你制药，有他的血在你体内，你找到他的几率会增加。”
　　“……这对他而言是一场惊天豪赌。”
　　“而他一直都相信着你。”
　　“强巴大师。”沈云柏苦笑，“……我也知道，风解江相信我。但即便到了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我也不确定我现在做的，是否就是他想要的。”
　　“为什么一定要弄明白？”强巴大师反问，“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若是一样样去理清楚，岂不是徒增烦恼？”
　　“若是怀疑，就去问问风吧，问问他留给你的风。”
　　“风是最诚实的存在。”
　　强巴大师说完便离开了，只留下沈云柏一人沉思。
　　风是最诚实的存在？
　　沈云柏猛地站起身，来到云雾的房间，“云雾姐，风解江早就认识我了，对不对？”
　　云雾沉默了一瞬，“我不知道。”
　　沈云柏露出笑容，“这样就够了。”
　　天将明的时候，协会终于追上了生命之风。
　　所有的采风者按照之前安排好的位置站好朝空中攻击，一阵宽阔的浩瀚的蓝绿色的风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沈云柏打开一闪一闪亮着红灯的仪器，一缕蓝绿色的风飘出来，顺从的在沈云柏手心不断吹拂。
　　沈云柏看着手中里这缕蓝绿色的风，又抬头看向占据了大半个天空的生命之风。
　　他轻轻将手心里的风放开，喃喃道：“风是最诚实的存在。”
　　“……那么，风解江，你可别躲啊。”
　　沈云柏释放出自己的思之风追着那缕风而去，但刚刚进入天空中的生命之风，就有一股强大的风将他的风紧紧包裹住。
　　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在沈云柏的眼前。
　　蔚蓝沉静的大海里，风解江正在一点点下坠，向着黑如深渊的深海。
　　他的表情安静而祥和，像是到了安心的归处，但他的右手却朝着海面的方向伸着，像是在等待一个人将他从这里带出去。
　　沈云柏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蓝绿色的风瞬间从两人身上冒出融为一体，裹着两人朝海面而去。
　　在这一方由风组成的世界里，沈云柏轻轻抱住对方，然后一点点加大力道，“风解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