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长安》壹只狐狸

83、第八十三章 日月山河惊天地

　　天统三十年十月十九日，沉寂紧绷已久的紫宸殿中突然传出旨意，召宗室及二品以上朝臣急速入宫。皇帝病势恶化后的第六天，一代雄主武皇帝的人生走到了尽头。
　　由于陆言年事已高又一直都在天章阁当值处理朝务，陆言匆匆赶到时，该到的人已经到了大半。赵皇后这些日子一直在紫宸殿侍疾，此时正坐在榻旁。李元徵与李愥原本就在榻前，楚嫣带着宋芷瑶和天心赶到后，也靠到榻边，哽咽不止，双眸哭得红肿。
　　宗室除太子外以齐王年长，代王又为长房长孙，故二人并列而跪，其他皇子皇孙依年岁跪在他们身后，至于李冰和李馨早就跪到赵皇后身边，以便安慰母后。两位驸马陆宏衍、岳晨跪在宗室后面，陆恒、岳延风、岳延兴都跪在他们的父亲后面。皇子皇孙之外，亲贵以临江王秦云宇为首跪了小半圈，其他朝臣以品级为序，密密麻麻一直排到了殿口。
　　多时缠绕病榻的武皇帝，已是年迈且两鬓斑白，病体孱弱，勉力在龙榻之上向百官颔首示意。比起前几日的晕沉，此刻的武皇帝回光返照，反倒显得清醒了许多，他一手握住李元徵的手掌，一手颤颤地招向李愥。
　　现如今李元徵跪在武皇帝榻旁，看着曾经在他心中顶天而立的父皇，如今已是行将就木。
　　武皇帝眸中闪着泪光，慢慢将李愥的手交到李元徵掌中，深吸一口气，拼出最后一点精神，转向殿内其他人，正色道：“朕今日召宗室朝臣入内，当众宣布遗旨。诸葛瑄……拟诏！”
　　“臣遵旨！”诸葛瑄揖手领命，随之走到案后，落座，执笔待书。
　　只见武皇帝低声咳嗽两下，待他喘息甫定后，略一思忖，淡然说道：“自前朝岁末天下乱始，中原苦战百姓离散，朕蒙天庇佑，乃得社稷之福执掌山河，兵休民靖，至于太平。即位以后，躬行节俭，水旱朝告夕振，无有壅蔽。知人善任，表里洞达，雄武之略。六师屡出，四海尘清。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宾服。幅陨之广，远迈汉唐！成功骏烈，卓乎盛矣！朕荷国大统四十有二年矣，尝惧菲凉，何德以堪。自今夏来，益日不豫，乃至大渐。国命之重，在于宗嗣，太子元徵，天知明睿，素人君之仪。朕将大行归去，然社稷不可一日无君，皇太子可柩前即皇帝位。皇太孙愥，仁孝恭谦，宜立为太子。皇后以坤仪之尊，左右朕躬，慈仁端顺，闻于天下，宜尊皇后为皇太后。军国大事，并取新君处分。丧服以日易月，山陵制度，务从俭约，在外群臣止于本处举哀，不得擅离治所，成服三日而除。应沿边州镇皆以金革从事，勿需举哀。君臣须持谨惕之心，宜可久供庙享，民生康乐，永安万年，钦哉！”
　　武皇帝的语音落地之后，最多只有刹那的安静，陆言就已抬起了头，高声呼应：“臣等领旨！”
　　被这位威望声隆的勋贵老臣所带动，宗室朝臣的应答声也立即响起，许多朝臣只是因为伤悲而呆愣，回过神来后也纷纷顿首：“臣等领旨。”
　　蓝廷玉捧出一个匣子自下边绕到武皇帝跟前，武皇帝以眼神示意他交给李元徵。跪在李元徵身旁的李愥顺着祖父的目光瞅去，他明白那是传国玉玺，而眼下的武皇帝终究只能将这重担转手交与了儿子。
　　李元徵双手接过传国玉玺，只见那身后已是百官山呼：“陛下长乐万年。”
　　仿佛这一声高喊的便是现如今的太子殿下。
　　武皇帝神色复杂地看向跪在自己身旁的太子，他面前的这个儿子早已经声势越发壮大，纵然他有心想将他压一压，却是发现早已动不了他分毫，现在他终于握到了执掌天下的玉玺。
　　他有些不甘心地看向眼前似乎还是和往常一般无二的太子，就像是看着早已展翅的雄鹰，将他的一切遮蔽得毫无踪影。
　　罢了，这天下迟早要交给年轻人的。自己的使命该完成了，纵观他这一生，天下重归一统，四海升平八方来朝，整个大秦繁荣昌盛。作为一个皇帝，他是成功的。功勋不逊秦皇汉武，才略远迈唐宗明皇，堪为千古一帝。
　　他从未后悔过，若是有来生，他还是想做这个皇帝的。武皇帝笑意，徐徐阖上双眸，紧绷的面颊在满殿山呼声中陡然一松。他就这样眼前一黑，再没有知觉。
　　天统三十年，武皇帝李策崩逝，享年六十五岁，万民痛哭。
　　随着太医令跪倒在李元徵面前，一声长呼：“陛下驾崩了——”
　　殿中犹如得了信号般哀声四起，有的臣子已夸张地嚎啕大哭起来。
　　李愥面色一白，看向身旁的李元徵，厚重的朝服直直地跪拜下去，哽咽了道：“父王，皇爷爷，他去了。”
　　“父皇……”李元徵迷茫地看向那头已是永远沉睡的父亲，心中亦十分悲痛，眼含泪水，却没有随众发出哭声。孝仪在此，他将父皇的手慢慢放回胸前摆好，退开一步，“通”地跪倒榻前，深深拜了下去，抚榻长泣。
　　有他领头，殿中更是哭声大作。撑到此时的赵皇后一口气没有提上来，身体向后软倒，半晕在李馨的怀中。
　　皇宫内外响起了急促而振聋发聩的钟声，一声又一声，回荡在整个长安城上空，足足响了九下才停止。
　　哭得有大半个时辰，蓝廷玉站起，取过黄绫诏书，说道：“陛下驾崩，遗诏在此，着皇太子灵柩前即位！”
　　说毕，蓝廷玉遂率先行至李元徵跟前，伏地三跪九叩，长声唱喏道：“陛下长乐万年！”
　　李愥亦趋前数步，随之唱喏。
　　一时殿内外诸人便如山倾水泻般，都同时下跪：“陛下长乐万年！”
　　楚嫣离李元徵最近，正欲跪倒，李元徵却左手一揽，将她身躯抬起，低声道：“你勿需如此。”面上仍满载悲戚之色，抬手示意，朗声道：“众卿平身。”
　　倏而，便有左丞相陆言和右丞相慕容毅上前禀道：“先皇国丧之仪和陛下登基大典之事，请陛下示下。”
　　李元徵负手道：“父皇驾崩，朕心哀恸，先帝于艰难困苦中开国，戎马倥偬，一生平定天下海内蒙恩，勤政爱民忧思劳顿，实朕之楷模，天下为先也。国丧之仪本宜从厚从重，然先帝遗诏有命不可悖违，着一应诸仪俱遵先帝遗诏俭约行事，由礼部全力操办，不得有失！登基一事，亦由礼部择日，便宜从简即可。”
　　因国丧兹事体大，待李元徵言毕，除李愥外，众大臣皆纷纷退下，礼部尚书出殿筹备入殓诸事，紫宸殿顿时静了。
　　皇帝驾崩，新君虽然尚未行登基之仪，李愥却已经是公认的太子了，他快步上前朝李元徵拱手，只说了句“儿臣请父皇与母后节哀”，李元徵朝他微笑颔首，他再一拱手，匆匆出殿。
　　十月二十六，李元徵始听政于紫宸殿，与礼部及群臣议定：追谥先帝庙号“太祖”，谥号“崇天承运神功圣德肇纪端毅弘文定业昭武皇帝”，尊母后赵皇后为皇太后，立太子妃王楚嫣为皇后，长子李愥为皇太子，定新皇年号为弘熙；十一月三日葬先皇于定陵；十一月二十六，于崇政殿行登基大典。十日后行封后大典。
　　十一月三日，行国葬之仪，卯时方过，李元徵便领着群臣、诸皇室子孙，队列浩浩荡荡绵延十数里，前往距长安城二百余里的定陵。
　　十一月六日，御驾回銮。
　　十一月二十六，一道道泄洒落地的金色光芒映射到皇宫诸殿的琉璃瓦上，辉煌灿烂，晃得人眼五色昏迷。李元徵服衮冕，于长安崇政殿即皇帝位，受百官朝贺，诸邦朝拜，礼仪隆重，大赦天下，广诏百姓，是为秦太宗。
　　登基典礼缓缓而落，终于结束了。高亢而悠长的鼓声响起，宣告了新的纪元已经到来。
　　不多时，封后大典的日子如期而至。
　　这日寅时楚嫣便起身开始梳妆打扮，今日的她将正式成为当朝皇帝李元徵的皇后，这是她期待已久的，更是她之前未想到的。
　　明萱和锦书并几个宫人们正有条不紊却又急切地给楚嫣梳妆。楚嫣却只是继续任由她们将自己打扮，其实不难看出楚嫣此刻有些慌乱和紧张。
　　她的眼睛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无意间将视线落在了穿在身上的皇后华服上，红色的华服，其上的花纹精美绝伦，上面的刺绣是用金线缝制而成，隐约可以辨认出那是一只翱翔在天的象征着皇后尊贵身份的凤凰。
　　今日的楚嫣似有些不同于往日，那两弯柳叶眉眉梢略微拉长上扬，配着那张扬的红色眼妆，那一张平日里粉嫩的薄唇涂上了鲜红的口脂，像玫瑰花瓣一般娇嫩，让人垂涎。而这霸气的妆容显得楚嫣愈发的妩媚动人，却更多的是多了几分皇后该有的端庄与无形的威严。
　　“娘娘，吉时已到。”就在这时，蓝廷玉的略微有些尖细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楚嫣只是勾了勾嘴角，随后在侍女搀扶下起身，面带笑意地踏上了去封后大典的路途。
　　一路到崇政殿前，处处张灯结彩，到处都洋溢着立后的喜悦。崇政殿前，平日里的百米阶梯早已铺上了庄重的红毯，文武百官及宗室亲贵们早已等候于此处，演奏宫乐的人也早已准备妥当，一切都只待吉时了。
　　李元徵站在阶梯处，面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虽是有所收敛却还是让人看了便知晓此刻的他早已喜不自胜了。
　　这时楚嫣的轿辇终于从远处走来，李元徵这才抬眸满眼欣喜与宠溺，只盯着那个方向，只盯着那纱帘下的容颜。
　　楚嫣抬头就见李元徵身着华服，华服上是一条攀附其上的龙，宽大的袖袍非但未成为李元徵的阻碍，反而自成一派帝王的威严，宽阔的臂膀和修长的身材在这华服的衬托下更加让人惊叹，这一派帝王的气息真真是由内而外的散发着。
　　李元徵依旧剑眉星目，俊朗且轮廓分明的面容带上几分笑意，此刻眉宇间又添了几分柔情，盯着楚嫣那副依旧娇媚的容颜，心情愉悦。
　　楚嫣本就生得明眸皓齿，冰肌玉骨，堪称的上是国色天香了，这般打扮下，华服着身衬得肤如凝脂，那双眼波流转的杏仁眼眸此刻满是柔情，仿若清泉里偶尔落入的花瓣一般，让人挪不开眼，此刻楚嫣只是清浅一笑，酒窝处的点缀和那水润的红唇就勾人心弦，笑靥如花也是如此这般吧。
　　肃穆且带着几分喜乐的宫乐在此刻响起，轿辇也随之走到了李元徵面前，在文武百官的目视下，李元徵此刻是丝毫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轿辇落座，身旁的明萱立刻掀起轿帘，李元徵郑重上前伸出手到楚嫣身前，眼里深沉的爱意毫不掩饰地向楚嫣暴露出来。
　　楚嫣只是抬眸便立刻接收到了那爱意，随后便将手轻轻地搭在了李元徵手中，佳人模样的她慢慢地探身出了轿辇。
　　楚嫣低头将目光定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心里莫名地开始泛酸，这一刻她从未奢求过，但此刻居然实现了却突然有种感动。
　　“嫣儿，二十多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今日入了这大殿，你便是大秦的皇后。”李元徵握着楚嫣的手，不由自主地又紧了紧，说话的语气却温柔至极。
　　楚嫣抬眸，回他以自己深情的目光，李元徵得到这个目光，心里又愉悦了几分，随后两人就这样手携手，面带微笑地在众位文武百官和众多亲贵的注视下登上了阶梯，入了大殿。
　　大殿内，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直到蓝廷玉拿出谕旨，向众臣宣旨：“陛下诏命：自古帝王坤元合德，克相肇基，方得日月光华，照临下土。咨尔太子妃王氏楚嫣，为朕正妃，内佐东宫二十余载，人品贵重，性资敏慧，秀毓名门，温慧秉心，训彰礼则，幽闲表质，端方识礼，贞静柔和，效礼守典，心怀家国。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敬慎持躬，允合母仪于天下。今朕御极天下，允赖相成，宜正位号。今兹奉皇太后慈命，奉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母仪天下，表正六宫。尔尚远遵古道，谨守皇太后慈训，夙夜儆戒，耿光万年。钦此！”
　　宣旨后，李元徵带着楚嫣一起携手坐上了那属于帝王的宝座，向整个大秦的臣民宣布着她是他李元徵的皇后。他要让整个大秦的臣民都知道这个喜讯，都分享这个喜讯。
　　“陛下长乐万年，皇后千秋无期！”宣旨后，群臣皆跪拜帝后，这声音从殿内直传到了殿外，响彻云霄。
　　一场封后大典就此结束。
　　是夜，李元徵来到凤銮殿内，遣退众人后，李元徵这才拉着楚嫣独身前去御花园散步。
　　楚嫣不似今晨那般惊艳，卸下了那精美的妆容，却不失自身的恬静气质，此刻却还带着几分柔美与说不出的韵味。
　　今晚的月色跟月下人的心情一般的好，皎洁无暇的那一轮明月，四周散落的明亮的群星，如此澄澈的天空下，如此柔和却又温柔的月色下，楚嫣的容颜衬得愈发的柔情似水。
　　“嫣儿，我从未想过这个时间会如此的漫长，所幸我还是等到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皇后了。”李元徵一边携手与楚嫣在御花园这夜色下也美如画的地方漫步，一边自顾自地说着话。
　　楚嫣眉眼含笑，牵着李元徵的手紧了紧，道：“徵，我真的很幸运，能陪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放手，你且放心。”
　　李元徵听完这话，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不由得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随后再也松不开手了。
　　美好的月色下，御花园的一切美景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面纱，虽然朦胧却美如画，而这相拥着的二人身处画境，就好似画中人。
　　其实从李元徵登基那日起，他便知晓他要永远地失去自己的心爱之人了，即使如此，他也依旧要装作若无其事，备受内心的煎熬。
　　没有什么能比得过和心爱之人共度余生，白头偕老，他终究负了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