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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八十章 严霜碎梦凝寒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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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正月,之前上书的给事中王鞅又一次上奏,请求皇帝惩治贪腐,整饬吏治。李愥也有感于近年来朝廷腐化奢靡之风大长,附议请求皇帝整顿。
于是,武皇帝又继续在朝堂上掀起一番严惩贪腐的风浪,不少官员下狱,甚至人头落地。皇帝这一次的动作太大,几乎有些矫枉过正,连小的疏忽都不放过,凡是不和心意的,或是有那不知所谓的一律处置。
才两个月时间,整个长安城人心惶惶,权贵之家皆严厉约束自家子弟,勋贵子弟全都被拘着不让出门,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京城风气为之大好。而皇帝的雷霆手段之下,京城六部各司也出现了不少空缺。
直到进入夏天,由于太子劝谏,武皇帝才停止他的严打行动。朝堂上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一来二去,已是到了秋日。
宫外头正是大好风光,李愥将朝堂上的事情都料理好了,换了便服让裴润跟着出了宫去走走。在街上转了一个时辰,两人便进了一间茶楼。刚上了楼上包厢坐定,就听得那隔壁包厢远远传来诗歌吟唱:“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听这诗,李愥想这吟唱之人应是个有才之人,便起身来到隔壁包厢相见。那人未曾到而立之年,与李愥年长些,一股文士风范。
李愥仔细回想,却是识得他的,前几日在梁国公府举办的马球会上,在末席坐着一人,就是眼前这人。李愥尚且记得,这男子所谈言论都非常人所能及,言辞犀利见识高远,那一句“自古为帝王者须有藏污纳垢之心”他尤记在心。
“原来是杨先生。”
此人名叫杨贤,字士明,也是出身勋贵之家,不过家族势弱,他如今也只是凭借着祖荫任个闲散文职罢了。也不知他哪里学来的苏秦张仪之能,一番巧舌想着搅弄风云。李愥这一称呼也不过是尊重罢了。
李愥知晓他有话要说,连忙让裴润退下。
“殿下还不曾有所提防吗?如今陛下年迈,太子心慈宽厚,恐于家事却只是草草过之。朝堂之上平衡最为重要,难保太子日后不会以权衡之术来制约殿下,说不定,待那时,这大秦的朝堂便要党同伐异了。如此,社稷之祸不远矣!”那杨贤全然没有避讳之意,他来此似乎也是冲着李愥而来,
李愥冷眼瞧他,只道:“先生大才,只是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我兄弟骨肉。”
杨贤将此刻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君王思绪也理的极清,本是个有才之人,可李愥似乎并不想与他多加交谈。
“殿下手足是否真如殿下所言,情谊深厚,殿下心中自有分寸。殿下一味忍让不过次次让他得寸进尺罢了,他日,殿下定会自食苦果。”杨贤急急开口,但言语之中依旧不失道理,所说之话,让李愥都无言反驳。
李愥微微叹息,目光明澈,透着他本有的贵胄之气,“先生太危言耸听了。”
“殿下的友爱,却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并不会换来真正的恭敬。”杨贤虽被李愥拒绝,却没有一丝恼怒,反而越发成竹在胸。他悠然自信的目光,衬出与他年纪本不相符的沉稳意味。
李愥不再说话,只是蹙着眉头,细细思索。他是皇室子弟,自然不可能无所图,可大丈夫立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就算是要当皇帝,也决计做不了那冷酷之事。
“其实,杨先生说的也不无可取之处。只是,也不知后世,如何评论我这等狠决之举。”李愥叹了叹气,神色略有些愁苦,“若日后,我们真的走到那一步,如果我没有丝毫行动,恐怕这大秦江山会就此陷入动荡……”
杨贤见李愥有所松动,便起身朝李愥拱手,轻言笑道:“殿下终究想明白了,天下百姓的安宁才是为帝王者的首选。其实,殿下大可不必如此介怀,微臣只是希望殿下能有所防备,须知帝王之家最是薄情寡义。倘若事情并非如此,那殿下也只是为了自保……”
“但愿先生多虑!”语罢,李愥默然,不再与他多言。
杨贤走后,李愥一个人又想了半天。其实,他已经预感到宫中暗藏的危机了,甚至他已经开始未雨绸缪,而且还牵连到了她。
去年上元节后,李愥曾私下暗访到了她的踪迹,将她的家世底细都一一调查清楚。待到一切掌握在手,李愥方才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约她相见。
那一日,萧雪正在插花,侍女从外面走进来。禀报道:“禀姑娘,门房那里有个小丫头送来一封信。”
萧雪放下花束,伸手接了过来。这是一个小小的白色信封,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封得紧紧的。她索性撕开信封,从里面掏出了一张小笺。她拿起小笺看了起来,发现只有一行小字:“上元佳节,惊鸿一瞥。”
这一手正楷写的极好,字的旁边落款是楚愥。
萧雪心脏急跳了一下,难道是他?萧雪强自镇定低声问道:“那个小丫头除了送信外可还说些什么?”
“她说是姑娘您的旧友让捎过来的,说若姑娘明日有空,幽然茶轩一聚。”
萧雪莞尔浅笑道:“我知道了,你再去给我摘些花来。”
“是。”
待侍女退下后,萧雪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颊,甚是滚烫。明知道只有上元节的一面之缘,不过萍水相逢,且按着妇容妇德,她是不应该见他的。可是她却很想见他。
萧雪给自己找了一个稳妥的理由,报答他的出手相助,毕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翌日,萧雪早早起来,她把长发梳通之后用一根白玉莲花簪盘了起来,又急匆匆穿上了搭在床前屏风上的真红罗衣和素纱百褶裙,带上帏帽和侍女出了门。
幽然茶轩的包间内,萧雪去时,李愥早已等在那里。
“楚公子。”
“萧姑娘。”
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多谢公子前次相助,小女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萧雪举起杯子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李愥手中茶杯与她的杯壁相撞,清脆的声音传来,“我倒觉得这是缘分一场。”
“的确是缘分,但对于小女来说,公子是贵人。”萧雪又倒了一杯茶。
“若说是贵人,你也是我的贵人。”李愥意味深长道。
李愥没再多说什么。他们在楼中品茶论诗,畅谈理想,聊的十分投机。待到聊的差不多时,李愥静静凝视着她,说道:“萧姑娘,不知在下能否与你交个朋友吗?”
“公子说的哪里话,我们本就是朋友!”
看着李愥的眼神,萧雪眼脸低垂而色娇羞,雪白的劲项映着粉红的面颊,便像三月的桃花般美艳,一抹笑容仿佛沐浴在阳光底下似的。
分手的时候,李愥将她送上马车,看着她离开。
此后数月,李愥曾多次约见萧雪,直至最后向她吐露心迹,并坦白身份。
“参见太孙殿下。”在得知李愥身份的一刻,萧雪第一时间作势就要行礼,李愥赶忙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不必多礼。”他顺势握住她的手,“雪儿。”
“殿下,小女不敢当。”她眉眼含笑,眼若星辰,抬头看向他。
“没什么敢不敢当的,你说过的我们是朋友。”李愥笑了笑,轻轻说道:“朋友之间又哪里需要这些繁文缛节。”
他喜欢一直嘴角弯弯地看着她,听她说她走过的地方,见过的奇事,说到动情处手舞足蹈,说到忘我处言行无状。
看她如小兔一般手足无措,他又笑了,他希望她永远可以在他面前抛却那些早已经刻入他们骨髓成为他们举手投足,一动一静中都如影随形的所有一切。
她的爽朗天真,她的直言直语,她的娇俏聪明,都让他珍视,珍视到出生到现在从未敢有一丝私心任性的李愥想要保护她,宠着她,爱着她,只此一生,便是一世。
可惜,他却不能马上求娶她,甚至不能让人知晓他们的情谊。李愥与她说明来意,提出他会安排她进宫参选女官,不知道她是否愿意?
看她迟疑了许久,在她终于点头的那一刻,李愥捧着她的手放在唇边,问道:“萧雪,我想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关在那座孤城里,一起面对无休无止的争斗吗?”
萧雪看了看天空的云,又看向他,盈然笑意若一朵娇艳玫瑰绽放双颊,她抬起手捧着他的脸,丹唇轻启:“公子,只要有你的陪伴那便不再是孤城,而是我的家。”
她踮起脚轻点他的唇瓣,“我不想要自在闲适,因为没有你。”玉靥淡红,娇嫩欲滴,流露着少女特有的韵味。螓首微抬,那美丽的眸子中,有一道柔柔的波光在流转。
李愥紧紧抱着萧雪,悸动的心久久不能平复。自她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少年的眼中有了光,有了明媚,一直平静如水的心,也跟着再次活了起来。深宫的生活,少见星光喜悦,而她就是他的希望,他的救赎。
“雪儿,谢谢你。”
谢谢你走向我,把我的心从这座冰冷的孤城里拉出来。因为有你,我方有勇气面对这座孤城;因为有你,我才能不再如履薄冰,如此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