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长安》壹只狐狸

79、第七十九章 星辰风露立中宵

　　自那夜之后，楚嫣再也没有提过采选之事。她也明白了，不管她的身体是好是坏，他都希望自己能留在他身边。也是她想左了，二十多年夫妻，情分深厚，她也舍不得。罢了，不论将来怎样，珍惜当下才是。
　　这日是除夕，黄昏时分要举行宫宴。
　　宫宴虽是家宴，但因着宗室皇亲人数不少的缘故，整个两仪殿也是热热闹闹的。夜宴之上，笙歌袅袅，觥筹交错。武皇帝见儿女齐聚，子孙满堂，不禁龙颜大悦。宴席上，众人其乐融融，一时间宾主尽欢。
　　宫宴结束，众人尽兴而归。
　　萧雪一个人七拐八拐地来到了一座宫殿，推开大门，走了进去。这里对于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这几个月，她已经来过这里多次了。有时候，夜里无人，她辗转难眠，一个人出来散步时也会不经意走到这里。
　　内殿深处，有一人背对着她临窗而站。那人正是她这些时日最想见到的人，“楚愥”。
　　黛色的夜幕碾过万千红尘，一弯琉璃的月光，轻倚高天的一片幽蓝。新月无痕，无垠清远，四周静谧如梦境沉沉。有一束星光穿过树阴，漏下了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玉。
　　“公子。”萧雪轻轻唤了他一声，声音中带着快要溢出的柔情。
　　李愥看着窗外的景色。萧雪安静地矗立在他身后，那灼热的视线像是要把他的背烧穿。她只是站着，并未跪拜行礼。
　　夜色渐深，乌云遮蔽。李愥转过身来看向她，冷峻的脸庞上闪过了一抹柔情，语道：“你来了。”
　　“公子？”
　　双目对视，李愥叹了一口气：“你已经成功进了尚仪局，做女官是迟早的。宫中人心险恶，你可曾记得我说过不论何时，若你后悔，想离开，我都会帮你。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想离开吗？”
　　萧雪瞪大双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公子……？”
　　“你若想离开，我会帮你，也会为你找个好人家。你收拾好行李，明天送你出宫。你放心，你的嫁妆一定丰厚。”
　　“公子，我不走！公子，为何要把我送出宫？”萧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颤抖。
　　“这是对你来说，最好的安排。”
　　“不！不！不！”萧雪猛烈地摇着头，上前一步，拉着李愥的袖子，眼中满是祈求：“公子，我既然答应过你，我就一定信守承诺。我想留在你身边。”
　　说着说着眼角划过一滴泪，“公子，对于我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能帮到你。”
　　李愥看着她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李愥叹了口气，轻轻将他的袖子从她的手中抽出，温言道：“萧雪，我虽然想将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但是我不能如此自私。你应该有属于你的明媚人生，我不能将你拉进这争斗永无休止的漩涡。我希望你能不将我的好意拒之门外。”
　　萧雪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上。“公子，我愿意留下，绝不后悔。”螓首越垂越低，脸颊淌出了两行晶莹的泪水。
　　李愥蹲下来，与她平视。他伸出手拭去萧雪眼角的泪水，“你真的不后悔？”
　　萧雪点点头，她轻轻硬咽着，泪水自柔美的脸颊缓缓垂落下来，于腮间停滞良久，才无声地滴落。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一阵隐隐作痛之后，方才罢休。
　　过了良久，李愥对她说了一句话：“你若无悔，我必永不相负。”声音中只剩下了愧疚。
　　“在似海的深宫里，你我很难相见，即使见面也不能相言，我不能一直护你，保护好自己。等着我。”背对着她的李愥喟然长叹，随后离开了。
　　回到肃章殿，李愥在昏暗的书房里静坐着反思自己。
　　自小，在皇爷爷的教导之下，李愥明白他将来是要继承天下的人，要做文武百官和天下人的表率。他从小到大都是循规蹈矩，一步也不可踏错。
　　外人眼中，他是倍受宠爱的皇太孙，可只有自己知道，这煊赫背后，是面对谁都不能敞开心扉，不能畅所欲言，做自己想做之事。
　　谁都想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作为皇太孙的李愥，自然也想。他的人生大事都是皇爷爷安排的，他内心是焦躁的，不甘心的。他要自己做主。
　　他是羡慕父王的，父王的婚事也是皇爷爷安排的，可是父王与母妃是相爱的。可是，自己不是。他不喜欢皇爷爷安排的人，他想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情。
　　也只有见到她，时时刻刻活在规矩里的谨言慎行的李愥，才可以得到暂时的释放，也可以消除他与生俱来的孤寂感。
　　如今，皇爷爷年事已高，父王登基在即，他也将入主东宫，可是风波永远不止。为帝王者不能有丝毫的软肋，所以他只能把这份感情深藏起来。藏到他帝业将成，藏到一切风平浪静，他能掌控这一切。
　　天下，迟早是他的。她也是他的。愿他不负天下亦不负她。
　　有道是瑞雪兆丰年，转眼而至的天统二十九年第一日，天突然下起了大雪，直到天将破晓之时方才停止。
　　青鸾殿里，楚嫣醒来时，床榻上只剩下她一人。她想起今天是正月初一，有元日大朝会。
　　从床上下来，正梳妆打扮时，楚嫣透过窗户看到了一片雪白。
　　“夜里可是下雪了？”
　　“后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雪。不过还好，殿下走时雪已经停了。”明萱答道。
　　楚嫣点点头。
　　用完早膳，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楚嫣有些心痒难耐。她披上斗篷，走了出来。
　　北冬的雪，挥手间千山雪漫，万里冰涛，但满怀松香酒意，让人温暖。不似南雪，虽少些凛冽冬寒，却仍使人感其风骨。
　　雪后，绵绵的白雪装点着世界，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两旁的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
　　楚嫣玩性大发，踩完这里，踩那里，最喜踩那些无人踩过的地方。一步一步，踩在厚厚的白雪上，发出“咔呲咔呲”的声音。
　　她蹲下身，掬一捧雪，鼓腮轻吹，轻飘飘的雪，絮絮然，宛如妙曼的仙子，轻盈，飘逸，安静，和蝶一般，凌起，凌落。
　　在外面还没待多久，又下起了雪，雪花飘飘洒洒的，如蝴蝶般再次落上梅花。晶莹的雪花，轻轻地吻着梅花绯红的花瓣。鲜艳的梅花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娇柔、艳丽。
　　她伸出手去，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手掌里，瞬间便融化了，变成一两滴水珠，安静地躺在她的手里。
　　抬起头，楚嫣看向飘着白雪的天空。当雪花就要落在她眉眼间时，一把油纸伞挡住了那片雪白。
　　那是一把七十二骨的紫竹伞，青花布裹的伞头，紫竹打磨的伞柄。伞面上勾勒出一幅淡漠的墨色山水画，有点点红痕斑驳于伞檐边，就像画舫里银针红线下的牡丹，也像是江南牧童随手指到的酒旗杏花，或是春晓偶然瞥见的几片红叶菡萏，更像是雪岭的傲骨红梅。
　　楚嫣低下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李元徵的面庞，楚嫣看着他粲然一笑。
　　“好漂亮的牡丹。”李元徵看到她眉心的牡丹花钿，赞叹道。
　　她站在那里，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间漾着清淡浅笑，惊艳了无数人的目光。她双耳上坠着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寒玉滴血，玲珑剔透，光是看着，便熠熠夺目了。这对耳环还是她生辰时李元徵送的。耳环用金丝线所坠，格外别致，一长一短，短线至耳，长线坠落，翡翠珠子正好停落在锁骨陷窝处，鲜红的滴子与雪白的肌肤映在一处，分外好看。
　　“爱妃今日的装扮可真是好看，好看到孤都忍不住心动了。”李元徵的眼中流露出对眼前美人惊艳和赞叹的色彩。
　　楚嫣听他夸赞，嘴角依旧带着温柔的笑容。回应这笑的是李元徵温柔且缠绵的吻。
　　没有侵掠，只是吸吮着她的唇，一点一点的舔舐，一分一分的熨烫，呼吸交缠，缱绻万分。楚嫣不由自主地回应着他，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上了那只还握着伞柄为她挡雪的手。她承接着他辗转温柔的吻，并回以她温暖与爱意。
　　伞外面是凛冬飞雪，伞里面却是浓情蜜意，明媚的恍若春日。紧紧偎在一起的两人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急促温热的呼吸都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那伞下的灼灼红火和冷冷白洁交织在一起，宛若一幅美轮美奂的红梅白雪图。
　　李元徵慢慢放开她，低头看着怀里佳人酡红的小脸，殷红欲滴的唇瓣。望着那双泛着水色娇媚动人的眼眸，李元徵呼吸一滞，哑声道：“陪我一起走走吧！”
　　“好。”
　　他为她撑着伞，路上只有他们两人，手牵着手，走在未被人踩过的雪地上。遇到雪厚难走的地方，李元徵都会转身正对着她，背对着前方。
　　她注意着脚下的路，而他的眼里只有她。她走一步，他退一步，仍不忘为她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