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长安》壹只狐狸

7、第七章 羌笛悠悠骏马鸣

　　在虎思斡耳朵的一家普通客栈，一个气坏了的小丫头，拍着客栈的桌子直嚷嚷：“哪个不长眼的敢拿本姑奶奶的东西？再不给我找出来我就烧了你的店。”
　　坐在一旁的凌汐看那些吃酒喝肉的大男人们嘲笑地看着那个小丫头，是呀，哪个偷儿会把到手的钱还出来，她一个姑娘家还敢扬言烧人家的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店客，店老板，店伙计，都笑了。笑小丫头的不识抬举。
　　只有一个人是不笑的。一身青衣，风姿卓然。凌汐似见过他，他何以这样与众不同？
　　凌汐起身，叫小丫头一起径自离开。
　　第二日，老板满面堆笑地来敲门：“凌姑娘，有人送东西给你。”
　　一个同样满脸堆笑的女人挤开掌柜捧着几套衣裳进了门：“凌姑娘真是漂亮，难怪那位公子说我店里再漂亮的衣裳，也配不上姑娘的三分美丽。现在看来，那位公子当真没有诳我。”
　　凌汐不解，是谁送她衣裳？是谁帮她结了住店的帐？难道是他？那个在玉门关军营见到的李公子？
　　凌汐以医者身份行走于边境，既方便又能了解大秦与西辽的状况。那日在玉门关为慕容炤救治，巧遇李公子，两人有些误会。她只知道裴襄还有其他人都称呼他李公子，与慕容炤关系密切。凌汐所知道的，也仅仅是这样多而已。
　　他为何跟踪自己？他为何送她衣裳？
　　他留了银钱在掌柜处，说若凌汐想继续住，便当是房费，若她想走，便是盘缠。钱不多，五十两白银而已。想必，他料准了凌汐不会久留。人已不见，却想得这样周到。
　　这一晚，凌汐居然梦见了他。他就坐在一棵树上，手里拿着他的剑，温柔地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像水一样柔软。他就那样，又是忧愁，又是怜爱地望了凌汐整整一晚。
　　必定是自己毫无缘由对他情根深种吧，所以才做那样的梦。清晨醒来，梦里他坐的那棵树安静如昔，哪里有他曾经来过的痕迹？
　　半夜，又做了梦。梦见了那个冷面冰霜的李公子。他悄悄地进入凌汐的房间，他轻轻地坐在她的床沿，他的眼神深深，深深地望着凌汐，望得凌汐的脸都快要烧起来，他伸出温暖的被剑柄磨出了微微粗糙的茧的手，轻轻地抚过凌汐的脸。凌汐有些羞涩地笑。
　　清晨，梦醒。屋里一切如初，凌汐嘲笑自己，竟恋上了一个素味平生之人。
　　也知是梦的。她这次来虎思斡耳朵是有重要事情要办的。南奕都城破城之日，她和几个贴身宫女被时任宫门侍卫将军的时庆保护离开。辗转之后，一行人来到西辽，太后普速完对时庆甚是重用。他们也希望借西辽之兵攻打大秦，救出被软禁在长安的南奕皇帝，然后复国。
　　这个李公子能跟慕容炤这样的高级将领有瓜葛，足见他身份不凡，也许还跟大秦朝堂上的重臣扯上关系。这样的身份，让她如何能大胆的去追求。
　　灭南奕一战，几乎大秦所有的名将都参与其中，或许就有这位李公子的三亲六眷。若真是那样，那他们也是仇人，而且还是永远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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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汐自小长在江南，南奕灭亡之后她到了西辽，她曾经也到过洛阳去过长安，可是漂泊天涯，流落异乡，她的心总免不了有些不自在。然而，此时此刻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纵马飞奔纵声大笑，耳听骏马嘶鸣羌笛呜咽，远望绿草如茵牛羊成群，她实在是爱煞了那种海阔天空的感觉。不用谨小慎微字斟句酌，不用满腹算计满心警惕。
　　“公主，你看，那是野马群！”云若兴奋地用马鞭指着远处那几十匹桀骜不驯的野马，脸上神采飞扬。
　　凌汐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野马群，云若一面说，她便在一面打量，颇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眼前晃过一个身影，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疾驰而过的那个人不就是他吗？那个她多次在梦里见到的他，刚才正是他扬鞭带着一个年轻人和另一个壮实的汉子疾驰了上去。
　　“放心。他身手很矫健，野马群不算什么！”凌汐在心里安慰自己。
　　尽管凌汐安慰自己，但看到李公子两人纵马将那野马群分散赶开，居中的他则是瞅准了目标径直往一匹棕黑色野马追去，忽然掷出了套索，凌汐还是捏了一把冷汗。尤其是看到那匹狂暴的野马开始撒开蹄子飞奔，带着那套索绷得笔直时。她更是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而面对此情此景，她身下的马也在不安分地刨着蹄子，发出了低低的嘶鸣声。
　　也不知道过了许久，满头大汗的三人方才带着猎物回来，脸上俱是焕发着兴奋的神采。而那匹野马尽管被套索紧紧勒住，却仍是极其不安份，时不时挪动脖子发出阵阵嘶鸣，四周更是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和喝彩。
　　这时候，一名侍卫疾奔过来冲马上的三人笑道：“太后想见见驯服野马的勇士，几位请移步！”
　　这里是西辽的牧场，萧斡里剌的精锐骑兵都在这，对于西辽来说，骑兵就是他们的命脉。萧斡里剌是西辽主帅明白骑兵的重要性，所以他时常会来巡视。作为西辽朝廷的实际掌权人，太后普速完自然也明白，所以她也会偶尔来视察一下。今天就是普速完来牧场视察的日子。
　　“太后厚爱，敢不从命！”李元徵浅笑答应。这也是他今天来的目的。
　　李元徵突然拍马来到凌汐身边，凌汐始料不及一下子僵住了，连忙低声问道：“凌汐姑娘不如一起去见见西辽太后，好吗？”
　　李元徵这种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举动，凌汐无奈之外自然也有些欣喜。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鬼使神差地就点点头答应了。
　　其实，她今天本来就是要来见西辽太后的。
　　和李元徵设想的排场一样，牧场周围重重护卫把守，西辽军士五步一哨十步一卫，个个虎背熊腰跨刀持剑。一行人自从进了门就被拦路问了好几次话。
　　“李公子果然有大将风范！”
　　看到李元徵这一路上神态自若，完全没有畏惧和恐慌，凌汐头一次发觉自己眼中温文尔雅的他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故而酸溜溜地丢出了一句话。
　　话音刚落，前面便传来了一阵喝声，凌汐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她抬眼一看，入目的是一个高台，高台上坐着的女子一身火红，那种美艳眩目的风情竟是迎面而来。
　　“哪位是刚才驯服野马的勇士！”
　　随着一声讯问，李元徵不卑不亢地走到了高台下，自然地一笑：“草民李照，见过太后。”
　　这位就是西辽太后普速完！
　　那张美艳绝伦的脸，让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怎么看都觉得对方年轻得很，实在和想象中不一样。
　　就在这时候，凌汐的耳边又传来了时庆的声音。
　　“启禀太后，她就是微臣的外甥女凌汐。”
　　“哦，这就是时将军你的外甥女？”
　　普速完登时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兴冲冲地走到凌汐面前。她居高临下打量了一会，赞叹道：“凌姑娘果然气质不凡，这西辽上下大约没人能比得上凌姑娘！”
　　普速完的汉语极其流利，性子看起来也算是爽利，可是凌汐却总是觉得她没这么简单。一旁的李元徵见普速完没有理会自己，也不曾恼，反倒是打量起凌汐和普速完来。
　　那天在客栈见到凌汐，李元徵就感觉不对劲，她怎么会来西辽？虽然他暗地里没有打听到凌汐来西辽的目的，可长年领兵的经验告诉他不可掉以轻心。
　　今天来牧场又一次相遇，李元徵笃定凌汐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很好奇，这份好奇促使他一探究竟。所以他才主动与凌汐搭讪，如今才知凌汐竟然是西辽将军的外甥女。
　　正在思索间，牧场另一头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元徵抬眼看去，是一匹毛色鲜亮的白马。
　　当那马上的老者飘然下马，来到普速完面前躬身下拜，行礼请安时，李元徵才知道他居然就是南院大王萧斡里剌的时候。这一刻不仅是李元徵，他身旁的赵端还有不远处的凌汐跟云若主仆竟是一下子都呆在了那里。
　　这个……这个头发乱糟糟胡子乱蓬蓬，一身衣服看上去都是胡乱拼凑的糟老头子——甚至他看上去比糟老头还要糟老头就是西辽的三军主帅——名将萧斡里剌？和他周围那四个身着皮袍的高大汉子比起来，他倒是更像一个牧马人。
　　“见过南院大王！”
　　李元徵先上前问候了一声，这时候凌汐方才上前很有些不自然地行了一礼。
　　凌汐并没有抬头，李元徵却悄悄地用余光瞟了一眼，一对上那双仿佛是阅尽沧桑洞悉世情的眼睛，他不由警惕起来。
　　刚才进来的时候，李元徵就注意过，除了普速完身边的人，其他放牧的牧民也个个都是挎着腰刀和弓箭，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投去警惕的目光，赫然是全民皆兵的阵仗。此时此刻，他不由想起了曾经萧疾说的话。
　　“大秦长年专注于中原战事，在西域并无影响，西域不稳，河西则岌岌可危，进而会影响中原安定。西域各部落现服膺西辽，若是大秦有征服西域之心，西辽必是死敌。”
　　他心中陡地一凛，玉门关之战他就是在萧斡里剌手上吃了大亏，萧斡里剌绝不是眼前这个好似邻家长辈似的白胡子老头，而是最凶残的恶狼。
　　这一晚在普速完的强力挽留下，李元徵和凌汐都住在了这个牧场中。夜间凌汐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于是索性披了衣服到外头看星星。路过马厩的时候，她却意外地看到李元徵正独自站着出神，顿时轻手轻脚地掩了过去，谁想到才走了两步，他便转头看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转身朝外面走了，凌汐却自然而然地跟着他的脚步。直到跟着走了好几步，凌汐方才发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跟着李元徵，可心里却生不出要离开的念头，任凭李元徵将她带到了一个隆起的土丘上并肩坐了。
　　深沉的天幕上群星璀璨，弯弯的月牙若隐若现，那洁白的光华并不清冷，反而流露出一种额外的暖意来。一阵微风拂来，对坐的两人却都没有说话。忽然，李元徵脱下身上的披风，二话不说地盖在了凌汐的肩头。
　　这是凌汐第一次好奇。她想知道，这个“李照”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当凌汐看到他的脸的时候，她生平第一次，发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男子。
　　是的，如果他心仪自己，而她正好心仪于他，世上，那里还找得到这样的美好？
　　可是，她要去争吗？
　　凌汐早已经不是当初天真烂漫的玉雅公主，可是，她的目光，仍是记得那个“李照”。
　　要憎恨这样的巧合吗？可爱情这件事，本来就是无理，又有什么可以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