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长安》壹只狐狸

6、第六章 万里凝云愁惨淡

　　等到了赵端把军士挑选完了以后，李元徵立即和赵端带着人连夜就走了，甚至连慕容炤都不曾打招呼。
　　一行人出了玉门关，过了沙州，天和地便换了另一幅景象。不再有高墙环绕的城池，不再有衣着鲜亮绫罗绸缎的汉人，只有驼铃阵阵的商队，只有逐水草而居的牧民牛羊，只有用于买卖物品的小集市，只有大声谈笑佩着腰刀的牧族勇士。
　　这一行都是全副武装，但是皆换了西辽服饰，所以大多数人选择了漠视和无视，只有牧民中的孩子们好奇地一路围观，最后也被远远抛在了后头。
　　一路上快马加鞭，足足两个半月的路程，他们十天不到就抵达了庭州。一路上看惯了没有城墙的小镇，以及数百帐篷的部落，乍一看到这高墙铁壁，李元徵竟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中原。倘若再把庭州周围开垦出的无数良田结合在一起来看，这地方就更加不像是西域了。
　　庭州东连伊州、沙州，南接西州，西通弓月城、碎叶镇，一向就是西域的要镇。这里既有佛寺道观，也有商铺集市，有很多西域商人来这里做生意。
　　“表哥，斥候已经查探过了，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客栈，正好离庭州的将军府不远。我已经打算把那里都包起来，今晚我们就在那休息。”赵端策马贴近李元徵轻声说话。
　　李元徵听罢思忖了片刻道：“不必，那样太显眼了。元植，你去赁一个院子就行了。不要招摇，越低调越好。”
　　“好，我这就去办。”说完打马而去。
　　出门之前，李元徵提醒过赵端，这一次绝不能暴露身份，他是从中原到西辽的茶商，赵端是他的表弟。李元徵称赵端字而不称名，天下知赵端者不在少数，可是知他字元植的人恐怕只有寥寥几个。
　　茶叶是这几年才传到西域来的，在西域各部落人眼里，它简直是世上最好的东西。西辽人最爱喝中原的茶，全国上下皆喜饮茶，没人能离得开茶叶一日。
　　大秦与西辽关系时好时坏，边境的贸易也并不是十分畅通，尤其是茶马贸易，武皇帝更是明令禁止边境进行茶马贸易。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图的就是个利字，只要有利的事商人就会去做。朝廷虽然明令禁止茶马走私，可是天高皇帝远总会有人铤而走险的。
　　李元徵曾经在玉门关跟军方的人有瓜葛，那么他做茶马的生意也不会有人怀疑，毕竟这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没点背景可能吗？
　　庭州和中原长安洛阳这种大城不同，店铺和民居散在城中，并没有高大的坊墙隔开。城中的房子各式各样风格不一，来往的行人也是打扮各异，四处都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异域之风。为了不引人注意，赵端挑选的军士中就有异族人。
　　在庭州逗留了几天后，一行人又继续西行，向西辽的国都虎思斡耳朵进发。
　　不是说庭州的事情解决了，而是李元徵发现，要想拿下庭州还得拿到庭州的布防图，而这张布防图就在虎思斡耳朵的南院大王府里。
　　策动西辽内乱最终平定西辽是李元徵和萧疾定计时的最终目标，取庭州则是将战线推进到玉门关以西，获取进攻西辽最佳优势至关重要的一步。
　　出了庭州继续向西，李元徵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荒凉。一路之上尽是枯死的胡杨，鲜少看见绿洲。茫茫无边的黄沙连接云天，狂风吹得斗大乱石满地走。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走到了虎思斡耳朵。不远处终于出现王城灰色的轮廓，那是巨大的砾砖，一层层砌出来的城墙与城楼。巍峨壮丽的城郭像是连绵的山脉，高高的城墙直掩去大半个天空，走得越近，越觉得城墙高，西域荒凉，方圆千里，再无这样的大城。
　　西辽立国其实不过几十年，比大秦也就早了二十多年。开国皇帝是曾经的契丹贵族大石，他先是在可敦城称王，后来又在叶密立城登基称帝，号“菊儿汗”，这是突厥语，意为“大汗”或“汗中之汗”，群臣又上汉尊号为“天佑皇帝”，改元“延庆”，建立西辽。
　　随后大石纵横捭阖西域，建都于虎思斡鲁朵，并筑起这宏大的王城。卡特万之战，西辽击败塞尔柱帝国联军后称霸西域。高昌回鹘、西喀喇汗国、东喀喇汗国及花剌子模先后臣服。
　　大石在位二十年去世，他死后由妻子萧塔不烟摄政。后来他的儿子夷列亲政，天统二年夷列率兵进犯玉门关，武皇帝御驾亲征，夷列兵败，在班师回朝途中去世。夷列死后，新帝直鲁古年幼，朝政便由其姑母普速完打理，兵权由大将萧斡里剌掌握。
　　虎思斡耳朵三面环山，连绵起伏的山脉仿佛蜿蜒的巨龙，又像是巨人伸出的臂膀，环抱着虎思斡耳朵，挡住风沙与寒气，使得山脚下的虎思斡耳朵成为一处温润的绿洲。绕过它，就是无边无际水草丰美的草场。
　　虎思斡耳朵正处在中原与大食的商旅要道上，来往行客必得经过，于是渐渐繁华，再加上西辽兵士骁勇善战，是西域的强国，即便是大秦，亦不敢轻视西辽。
　　雄伟的城墙在黑紫色天幕的映衬下，更显得宏大而壮丽。看到楼头的风灯，悬在高处一闪一烁，仿佛一颗硕大的星子，再往高处，就是无穷无尽的星空。夜晚的沙漠一片寂静，黑丝绒似的天空似乎低得能伸手触到，还有星星，一颗一颗的星星，又低又大又亮。
　　如果说大秦的长安城是巍峨雄壮的帝王之都，处处透着庄严气象。那么虎思斡耳朵就是弥漫着西域人洒脱豪放的勇士之城。身处长安城，不由得会热血沸腾；虎思斡耳朵则是令人释放天性，将心中的愤懑一扫而光。
　　进入城门后，李元徵靠近赵端，压低嗓音道：“先找个客栈住下吧？”
　　大秦太子的名头在西辽一定是很有分量的，可是李元徵绝对不敢拿出来用，但是财可通神。只要银子足够，客栈老板的神情眼看着就恭敬了起来，赶紧殷勤地换了套更精致的茶具。
　　赵端虽出身公府，但素来性情疏朗活泼，三教九流大多打过交道。不过两盏茶的工夫，他与老板就已经聊得热闹，把虎思斡耳朵的大概情况问了个清清楚楚，就连上层权贵不为人知的秘事也聊了不少。
　　“明天和萧先生的人联系一下，要掌握最近西辽朝堂上的一举一动。还有，萧斡里剌父子的动向也要清楚回奏，不得有丝毫遗漏。”李元徵思忖片刻，起身走到开敞的窗边，探头瞧了瞧外间的天色：“记住，小心些。难保大将军在西辽国内没有细作，别让人闻到气味。”
　　赵端听出了他的意思：“末将明白，请太子殿下放心。”
　　李元徵的吩咐虽然让赵端觉得小题大做，但他的猜测其实一点儿都没有错。大将军许延礼早就已经对他的行踪和下一步动作注意上了，尤其是刺客失手以后。
　　与开国功臣出身的赵家不同，这位大将军虽然也是外戚起家，可比起一门三国公，手握重兵的赵家，差距太大了。尤其是他的妹妹在生下许王之后就去世了，他在后宫就更是没有依靠了。幸运的是，赵家兄弟先后去世，而武皇帝又要用兵便大力提拔他们兄弟，因此得以立下战功。凭着灭南奕的赫赫战功，许延礼在三十一岁时就坐上了大将军的位子，弟弟许永义也成为骠骑将军，许氏兄弟一时风头无两令人十分艳羡。
　　正因为赵家势力大不如前，许家兄弟却兵权在握，许延礼便动了不该有的念头。他想趁机打压太子，让许王取代太子，日后他们兄弟就权倾朝野了。
　　最初看来，这个想法似乎也是有希望的。武皇帝在用兵方面是离不开许家兄弟的，而太子在军中最大的依靠也没有了。可惜，武皇帝的心思捉摸不透，他直接扶持太子领兵，而且还让太尉辛焕辰、临江王秦华和许延礼兄弟对抗。
　　眼见太子羽翼渐丰，而许王却还年幼，许延礼实在担心。尤其是弟弟许永义并不配合他，他简直是焦头烂额。
　　太子秘密离京，去向不明。
　　许延礼以他对军事的敏感还有对上意的揣测，判断太子是西行了。所以他暗地里派了刺客在玉门关刺杀太子。只要太子一死，刺客又是西辽人，到时武皇帝龙颜大怒必出兵征讨西辽。而他们兄弟就是不二人选。
　　算盘打得如意，结果却令他始料未及。太子在玉门关遇刺，瀚海军行军大总管慕容炤舍身护驾，为救太子身受重伤。
　　慕容炤险死还生的消息传来之后，许延礼就再也没有安稳地睡过一觉。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件事败露的后果。别说权倾朝野，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就这样惶惶难安过了半个多月，派去玉门关善后的副将终于回来了。
　　“当务之急，是必须将刺客之事坐实为西辽人所为，不能被人抓到实证。太子再生气，也得有根有据依罪论处不是？跟我说实话，你都收拾干净了吗？”
　　副将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没能立即回答。
　　绝对不能留下实证，这个用不着大将军教他他也知道。当日事败，副将便立即派了人赶去灭口，最终将所有刺客全部灭口。
　　“大将军放心，末将已经清理干净了，绝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副将笃定地回答，随后又安慰道：“大将军切莫担忧，太子就算要查也只能查到刺客是西辽人，这笔账他只会算到西辽头上。”
　　这一番话总算安稳了许延礼惊惶忐忑的心。他稍定神色，旋即对副将吩咐：“传信给骠骑将军，让他留意一下边境的动向。太子西行就是去刺探军情的，告诉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太子抢了出兵的头功。”
　　“末将明白。”副将拱手，疾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