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长安》壹只狐狸

48、第四十八章 鸳鸯瓦冷霜华重

　　走出紫宸殿，李元徵一脸心事重重地往东宫去，也没有让人跟着，径自走回去。
　　过了东宫大门，李元徵也不理睬行礼的内侍宫人，行色匆匆进了英华殿。挥手退去殿内的宫人，李元徵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孤零零的寝殿，闭上了双目。此刻，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想，也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父王，你终于回来了，儿臣好想你！”李元徵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突然扑过来的小团子抱住了。
　　他身后是抱着李倩的楚嫣，楚嫣此刻那一张平时显得成熟韵味十足的脸，瞬间就灵动了几分，还带着几分委屈。
　　“父王！”李愥三步并做两步的突然冲上去一把抱住了自家父亲，随后软萌萌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的响起。
　　只这一句，李元徵就立即红了眼眶，他一走几个月，把他撇下快半年，没想到一回来李愥都这么大了，而她也终于再次见到了。
　　李元徵轻轻推开李愥，随后缓缓蹲下身仔细的端详着李愥的样子，依旧是稚嫩的模样，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气质不凡，但此刻却是透露出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本性，大大的眼眸里泪光闪闪，鼻子红红的。
　　李元徵伸手抚上李愥稚嫩白皙的小脸蛋，随后一把将他紧紧的搂在了怀里，眼眶里眼泪却仍倔强得不肯落下。
　　楚嫣起先还是默默无声的落泪，随后再也抑制不住的思念之情终于爆发，逐渐的哭出了声音，啜泣声让人听了格外的心疼。
　　李愥似乎也被感染了，眼眶愈加的红，眼泪也早已抑制不住，随后跑过来抱着母亲轻声地哭了出来。
　　小李倩还被抱在楚嫣怀里，此刻有些好奇地望了望正在一起哭泣的两人，随后便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梨花带雨的哭起来，惹得楚嫣急忙回神哄她。
　　李元徵起身上前轻轻拍了拍李愥的背，随后拉开他，转头看见了李倩，偏头低声跟李愥说了一声便放开李愥的手随后从楚嫣手中接过了李倩。刚刚还哭闹着的李倩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乖乖地待在李元徵的怀里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元徵。
　　看着满面泪痕的楚嫣，李元徵一脸的疼惜，随即伸手用指腹轻轻抹掉楚嫣脸上的泪痕：“好了，一家人团聚，就莫要再哭了，此时应该喜悦，不要再伤怀了。”
　　“母妃不哭，是愥儿不好，惹母妃伤心了，但愥儿只是太思念父王了。”李愥抬头一脸委屈巴巴地盯着楚嫣，随后小声地说着话。
　　“愥儿，母妃不怪你，母妃也想父王。”楚嫣弯下腰宠溺地摸了摸李愥的头，随后轻声说道。李元徵看着二人间的互动，也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容。
　　随后，楚嫣转身对李元徵轻声说道：“徵，赶了一天的路，想必累坏了吧！你要好好休息一下，既然回来了，你就再也逃不掉了，以后可以陪他们的日子很多。”
　　李元徵点点头，看着眼前的景象，露出了这些日子来算是最明媚的笑容。
　　自许永义死后，朝堂上也仿佛发生了巨大的变故，待到李元徵再度回来时，已经变了样貌。唯一为太子求情的慕容毅被外放，百官也不敢明面上与东宫来往过密。李元徵被免去天策上将军之位，天策军兵权被皇帝收归亲掌，司空许延礼再次得到皇帝信任，受命接替许永义执掌武靖军。
　　至于此次随李元徵在北疆抗敌的所有将领都或多或少得到了些封赏，但是与其他天策军中被李元徵提拔上来的将领一样都被调离了朔方和禁军明升暗降。岳振重回朔方掌兵，毕再遇封骠骑将军、赐金两百，然抗旨不遵罚闭门思过一月。
　　所有的大臣几乎心里都清清楚楚，武皇帝似乎有打压太子之意，只不过没有人敢点明，也没有人想点明。
　　这是李元徵头一回回到英华殿没有政务要处理，虽被罚闭门思过却能陪着自家的孩子们玩耍，倒也不错。李愥已开始启蒙识字了，今天也头一次没有认真学字去，而是黏着自家父母，一步都不愿离开。
　　“母妃……”李倩一开口，奶声奶气的，睁大了眼睛，只看着楚嫣。
　　楚嫣是随意挽了个发髻，因带着孩子，往日步摇都未簪，“过来，来母妃这儿……”她笑起来的时候，眯着眼，好似月牙般，只看着李倩脚步踉跄的自顾自地过来，楚嫣身子微往前仰，正好抱住了她，“倩儿真乖。”
　　李倩自会爬，就是闹腾，后来会走了，更是个棘手的小祖宗。之前竟是把花圃里头难得养好的杜鹃给揪的七零八落的，她素来这般胡为，那日被李元徵抱来英华殿，那墨汁弄的旁侧侍从满身都是，还只笑着。
　　“父王带倩儿看花去。”李元徵边说着，又伸手摸了把李倩的脸颊，他越是如此，李倩越是开怀，咿咿呀呀不知想说些什么。
　　“父王只带妹妹去看花，怎得忘了这儿还有我。”李愥挑眉看他，靠在一侧，颇为委屈的模样。
　　他这话一出，李元徵和楚嫣顿时掩不住眼底笑意。李元徵伸手捏了他一把，道：“你还是当哥哥的呢，怎么，连自家妹妹的醋都要吃。要让着妹妹知道吗？”
　　抬手唤进来宫人，楚嫣将李倩给锦书抱了过去，明萱见状，自也带着李愥也下去了，这偌大的英华殿，倒剩下他二人。
　　“愥儿果真是孩童心性。”李元徵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他还能这样多久？”
　　“我并不想他如殿下般辛劳，只盼望他一生平安顺遂！”楚嫣如是说。
　　她越如此说，李元徵越皱眉。他低眉看着楚嫣，却明白楚嫣的意思，李愥是嫡长子，更是最受宠爱的皇孙，莫要说皇帝，就是他对李愥也寄予厚望。楚嫣的想法仅是奢望，李愥注定要继承天下，这是他身为皇室子弟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知为何，李元徵觉得他的确不需要什么那所谓的能为他成就大业的女子，他只需要她站在他身后，就够了。有她在，家就在。
　　“这一回，我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也能多陪陪你和孩子们。”
　　“福康殿那边传来消息，说宋良娣快要生了，她这一胎倒是很稳，怀相也好，太医说定是个男孩。也好，东宫一直以来只有愥儿一个子嗣，倩儿到底是女孩子，如今愥儿也有了伴……”她却嘟囔起宋芷瑶的事情来了。
　　李元徵离开京城之前，福康殿便传了消息，说宋芷瑶怀孕了。李元徵虽未说话，却也是有些高兴的。只是想到这孩子的母家，不免为考虑到将来是否会出现长幼之争。一走几个月，连一封信都顾不上寄，几乎都忘了这件事。后来母后派去的信使，提及了此事还说楚嫣似乎也有喜了，他没有仔细问，想来楚嫣会好好看顾，倒是记下了后一件事。
　　对于福康殿的事，除了尽到自己身为太子妃的职责，不管发生何事，她都是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就算是他问她，她也只说，“徵是太子，处事素有章法，我信你。”
　　李元徵听着，想着不免愧疚。
　　“这件事自有别人去管，孤现在只关心你的孩子。”他连忙截断楚嫣的话。
　　楚嫣连忙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格外诧异道：“臣妾的孩子？”
　　“嗯，怎么你怕不是忘了你也有孕。”他斩钉截铁地言道，忽的俯下身，吻在楚嫣唇间，那乳香味越发清晰，他想着楚嫣未曾亲身哺育，那香味究竟是哪里来的，越是吻着，气息越发紊乱。
　　“殿下定是还有要紧的事情，臣妾先告退了。”楚嫣连忙推他，脸色一变，顿时换了个人一样，也不与他痴缠，理理衣衫就出去了。
　　这母子三人一打扰，原本愁云密布的英华殿被欢声笑语所充盈，李元徵的心情也好了很多。这会儿她这一走，李元徵倒也没有失落，只是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也好，现在他可以休息一下，伸了个懒腰，转身进了寝殿。
　　这些日子又是排兵布阵又是打仗实在累坏了，李元徵在英华殿好好休息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才起身。用过膳天已完全暗了，见夜色正好，他一时兴起起身走到外头。
　　他正要下玉阶，却见那一片暗色之中，徐徐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白絮微微中，她款款而来，穿着一身茶绿色直领宫袍，外头罩着披风，些许微风，她微抬起头来，踏上玉阶。
　　她虽步履轻缓，可那发间步摇上珠玉发出的玲珑声响却在这夜中格外悦耳，又有一颗恰好嵌在她的乌发之中，李元徵不知怎的，想起一句诗词来：“一步一美人，一摇百媚生。”
　　他从不觉得女子发间步摇这般好看，可偏生玉阶下的女子莲步轻移，越是摇曳，越是让人心神荡漾，纵然还未见着那半分容色，已是让人目不转睛了。
　　李元徵忽然生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来，若是那发间凤尾处微摇曳，又是何等风情……
　　“徵！”与此般静谧中，她仰起头来，看着李元徵，嫣然巧笑。
　　“你怎么来了？”他伸手拉住楚嫣的手，冰凉的很，急道：“入夜天凉了，也不知道多穿些。”这话竟有些责怪之意了。
　　楚嫣随他入殿，一边喋喋不休言道：“我本是出来走走的，不冷，只是突然起风了，想着这就到英华殿了，进来就不冷了。”
　　李元徵这才发觉，原来楚嫣后头一直有明萱锦书随着，他一时气恼，却是冲着楚嫣身后道：“娘娘身子重，你们怎的纵娘娘出来乱走！”
　　“这不怪他们，是我在殿内待得太闷了。”楚嫣连忙拉着李元徵，十分讨好道：“太医也说了，我得多走动走动。”
　　殿内燃着暖炉，一时之间，楚嫣倒有些热了，李元徵随手帮她解了外头披风，顺手放在一侧，宫人们都随明萱锦书退到外面守着，因而殿内只有他二人，倒是静谧的很。
　　“坐下歇歇。”
　　楚嫣只听着李元徵的话，张望着这宫室，扶着凸起的小腹，小心翼翼地坐下，顺手靠在凭几处。
　　“孩子们睡了吗？”李元徵问道。
　　“愥儿跑了一天累了，所以早就睡了，倩儿却不肯睡。还是我让锦书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哼着她家乡的童谣才把她哄睡着。”说这话时，楚嫣整个人就像是装进了蜜糖罐一般，温柔得让空气都带着几分蜜意。
　　李元徵兀自给自己和楚嫣斟了一杯茶，轻嘬一口后这才不急不慢地开口道：“嫣儿，我没回来这些日子宫里想必有不少话传出，你可听说了什么？”
　　楚嫣根本没想过他会问这件事，就好像这件事是前世的事情一般，仿佛已经过了很久了，再深究也毫无意义，于是她微微勾起嘴角，一脸的释然，道：“徵，宫里没有话传到东宫。若有，此事也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深究，何况你不是好好的坐在我面前吗？再问这些也毫无意义。”
　　“既如此，也就罢了。”其实李元徵隐隐已经猜到了这些日子宫里肯定有不少关于他的谣传，说的应该都是他抗旨不遵，皇帝龙颜大怒，要废太子了。一想到，这些谣传传到了东宫，肯定会有不小的波动，于是才想问问楚嫣，却没想到这答案却是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无奈地摇摇头，李元徵这才忐忑地问道：“嫣儿，我还有件重要的事想问你，若是那些谣传都是真的，你可有什么打算？”
　　楚嫣端起茶杯轻嘬了一口，听完李元徵的话后，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只不过也只是那一瞬，浅笑道：“哪有什么打算，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有……我自然要与你一同面对。”
　　看着眼前人如瀑一般散落的秀发轻轻搭在肩头，那襦裙下盈盈可握的腰肢，还有那瘦削的身影，李元徵突然心里有些感动。走到楚嫣身旁，李元徵伸出双手从她身后一把将人抱住，随后将下巴抵在楚嫣的肩窝处，低低呢喃：“嫣儿，能与你相守夫复何求！”
　　听清他的呢喃后，楚嫣彻底温柔了下来，抬手抚上李元徵的脸庞，楚嫣的眼中是满眼的笑意：“徵，我亦如此，只此一生，愿我们能携手相伴到老！”
　　李元徵听完楚嫣的话不自觉地搂紧了她，随后轻声说道：“嫣儿，会的。他日我若为帝定立你为后，我要和你并肩看这天下，看这盛世繁华，看这太平景时。我一定会履行诺言，我绝不会放开你。”
　　听了李元徵的话，楚嫣突然沉默了，随后开口道：“好，我信你。”
　　经历了这么多事，楚嫣也领悟了不少真理，懂得了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什么，她只想要待在他身边，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就让她自私一次。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此刻没有什么再能分开两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