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长安》壹只狐狸

3、第三章 新雪方晴初定策

　　长安城今冬的寒气来得早，十月初，就零零散散落下一场短暂初雪，只在树梢瓦面薄薄积了一层，次日便又放晴回暖。
　　但就是这样一场小雪，却令楚嫣如临大敌，亲自挑选上好的兽金炭，给太子的寝殿加了两个火盆，又命人快速更换了加厚的丝绵门帘，下人出入只许掀开一条缝，生怕寒气侵入，冻着了休养的太子。
　　李元徵这次的伤势并不重，而且有太医定时照顾，也没有反复。平时除了上朝以外，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东宫。
　　论起对天下大势的敏感，李元徵不比他的父皇看的差，胸中的韬略也不比他少。
　　如今吐蕃局势已经明朗了。他太了解他的父皇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大秦的下一个目标一定是西辽。何况，此次玉门关之战他在萧斡里剌手上吃了这么大亏，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
　　大秦在西域的防线，主要是在玉门关一带，玉门关之后再无要塞，一旦破了玉门关一线，战火便会迅疾东进，深入大秦腹地，一路上没有任何战力可以拦截，直到京师所在的长安。
　　要想改变这种现状，就必须主动出击，将战火烧到西辽境内，最好的前沿阵地就是庭州。可是一旦出兵，兵行至此，秦军已是强弩之末。此时如果与西辽正面交战，必然被萧斡里剌扼住西进之势，功败垂成。
　　李元徵屡屡想到这里，胸中便烦躁不安，几难按捺，但他最终还是忍了下去。
　　“来人，速请萧疾大人。”思忖了好几天，李元徵总算是有了点眉目，要想解决西辽的问题就绝不能一味用武的办法，还得来点文的，张弛有度才是。
　　打仗像辛焕辰、秦华这些人都是以一敌百的名将，可是要说到邦交斡旋游刃有余，朝中有这个能耐的人怕是只有被武皇帝称为可比肩张仪苏秦的理邦院尚书萧疾了。
　　大秦虽然以武立国，但也极重文治，武皇帝更是礼贤下士，赵皇后能书善赋，朝堂之上文化气氛浓厚。十几年来，新进官员皆是科举入仕，就算是以军功起家的勋贵子弟大多也是文武兼修。除了开国元勋，鲜有白衣卿相，更不用说是以一介草民而跃居中枢之要。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不是，就像如今坐在太子宫跟李元徵围炉赏雪纵论军国大事的萧疾。
　　他仅不惑之年，正是年富力强，可他的成就已经是让多少寒窗苦读十年的后生晚辈难以企及了。一介白身，身无尺寸之功，却能一步登天成为斡旋邦交的大秦外相，武皇帝还特设理邦院，封他理邦院尚书，并加封太子少傅，入天章阁。
　　武皇帝用人不拘一格，破格提拔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像这样的火线提拔还是头一次，一夜之间言官御史的弹劾奏折就堆满了武皇帝的御案。但是武皇帝却对此不置一词，坚持己见。事实证明，武皇帝的决定是正确的。
　　在此后的四年里，萧疾以他出色的邦交能力为大秦化解了不利的局面，使大秦成为了列国争雄中的霸主。建元十二年，南奕对大秦称臣，大秦从此牢牢地压制住了南奕，为大秦一统天下赢得了喘息。朝堂上对他的微词自然也随之快速消失，变成了“萧相果然才能卓绝，不愧邦交大才”之类的赞誉。
　　十二年来，萧疾掌外事之权，参军国之政，决邦交之事，这其中的权谋之术他可谓是了熟于心。这也正是李元徵请他来的目的之所在。知人善任方可人尽其才嘛，这一点上，李元徵父子俩可算是如出一辙。
　　“天下虽然实现一统，可是大秦的边疆并不太平。萧先生多番斡旋，才让柔冉乌苏契胡等部与大秦交好，北境得以安宁，而鞑靼远在漠北大秦对此鞭长莫及。可这西辽却是腹心之患，先生可有良策？”李元徵语罢端起酒杯向萧疾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萧疾兼任太子少傅，李元徵私下也是以师礼待他，但是萧疾却一直恪守君臣之道，从无逾越之举。
　　只见萧疾拱手，不卑不亢：“太子所言甚是，西辽确实是大患，但征伐西辽却非一日之功可成。到时连年征战，百姓困苦，国库空虚，兵士疲乏，三军厌战。民怨沸腾之日既陛下与太子危及之时，此臣窃以为不可取。”
　　“先生可有事半功倍之法？”
　　书房里，这对师徒隔桌对坐，桌上置一壶清酒。
　　萧疾一手拂起袖子斟酒，缓缓道：“与其火中取栗，不如釜底抽薪。”
　　李元徵一愣，立刻道：“先生的意思，莫非是要用反间计不成？”
　　萧疾点点头，放下酒壶，轻声道：“任何坚固的城池都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西辽国内也不是铁板一块，总会有裂缝的。”
　　李元徵缓缓接下去：“是以，萧先生是要西辽内部自乱阵脚，最好是两败俱伤，大秦坐收渔翁之利。”
　　萧疾揖手道：“殿下明断。西辽皇帝夷列死后，新帝直鲁古年幼，朝政便由其姑母普速完打理，兵权又在大将萧斡里剌手中。表面上看起来一片祥和景象，暗地里却是危机四伏。”
　　李元徵笑了下，瞬即皱眉道：“可这普速完是萧斡里剌的儿媳，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之间会有嫌隙吗？”
　　“自然是有的，只是不为人知罢了。一则，萧斡里剌是三朝元老，西辽开国老臣，难免居功自傲；其二，普速完的驸马乃是萧斡里剌长子萧朵鲁不，行事粗鄙木讷又其貌不扬，倒是萧斡里剌的次子萧朴古只沙里素有才情又工于骑射，而且此人……”萧疾微微一笑，“容貌甚是清秀。”
　　李元徵了悟，笑道：“先生莫不是说普速完与萧朵鲁不不睦，对萧朴古只沙里却青眼有加。”
　　萧疾道：“夫妻不睦，兄弟反目，父子失和，翁媳争权，君臣生隙。这可是一出好戏啊！”
　　“若果真如此，西辽必定大乱，到时我朝再出兵征讨必能大获全胜！”
　　萧斡里剌与普速完、直鲁古君臣不睦，萧朵鲁不和萧朴古只沙里兄弟反目，西辽君臣只能入彀，李元徵抚掌而笑，夸道：“萧先生果真有张仪陈平之才！”
　　萧疾正色道：“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应该多学习治国之道，臣之所长全是权谋之术，实不可取。”
　　李元徵愣了愣，扯动嘴角：“……这是为何？”
　　“莫非殿下想天下大乱吗？”萧疾揖手肃穆道：“太子殿下他日是要承继大统的，君王者，天下表率为万民仰视。君王之好恶，天下莫不效仿，若是日后天下人皆以权谋之术为立身之本，则社稷危矣。后世史书又会如何看待殿下？”
　　“朝中觊觎储君之位的可大有人在。若是有人在后指使？”萧疾淡淡道：“花红月好时，自无人提。可若殿下有了关口呢？若是臣，就留着这把柄，要紧关头再插上一刀。”
　　李元徵笑意戛然而止，细想下，不由得冷汗淋淋——历朝历代储君之争无不是你死我活，虽然他们兄弟感情和睦，虽然他建有军功，可是如果有心人在背后挑拨，难免会有夺嫡之争。
　　武皇帝有五个嫡子，可是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庶子，一个养子。排在李元徵前面的代王李元据是养子，还是太后的亲孙子，可武皇帝再糊涂也不会把皇位传给他。倒是身为庶出的许王李元傲，他虽然生母早逝由皇后抚养，却是大将军的外甥，许王没有夺嫡之心，难保大将军不会有争权之意。
　　“太子当居安思危！”萧疾沉声道。
　　“是以，太子一定要争取这定策之功，决不能让步。”萧疾反复叮嘱。
　　李元徵冷冷看着萧疾，心里又欣慰又骄傲，坚决心意后，重重一拍桌，拱手道：“元徵谢先生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