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长安》壹只狐狸

4、第四章 太液芙蓉未央柳

　　天统九年三月初三，一扫素日来的阴霾，湛蓝的天隐隐透出和煦温婉的光泽。这是自古相传的上巳节，赵皇后特意在太液池畔饮宴游春，尽享难得的太平舒闲。
　　春光懒困倚微风，嫩蕊商量细细开。太液池畔的女子妇人，以竹竿挂起罩裙遮蔽初起的阳光，三三两两散坐于堤岸，这红的紫的蓝的“裙幄”，映照在清澈嫩绿的江面，交织在池畔连绵起伏的宫阁亭楼之间，别是一番情趣。
　　“二皇嫂，你瞧这池水，碧波荡漾，温顺平和果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说话的是散坐在东岸一名少女，正是当今皇帝的小女儿昭仪公主。只见她五官细致精巧，似模似样地吟着诗，手已止不住去拨弄那缓缓流过的湖水，面上宜喜宜乐，娇俏可人。她湖蓝色的罩裙，已成为“裙幄”，在以红紫居多的“裙幄”群中，倒也是异数。
　　被呼作二皇嫂的那名女子，当然就是楚嫣，她身量略嫌纤弱，但面颊线条圆润流畅，尤其明眸若水，神韵流动，睿智可窥；长眉入鬓，疏密均匀，英气暗蕴。自去年李元徵回京以后一直羁留至今。现已春暖花开，在这长安城最繁华热闹的“三月三”，本该夫妻一起出游，可他却突然打点行程，离开长安了。她本自一直怔怔出神，听了昭仪公主的话，点头笑着赞许道：“馨儿果真进益了，那我考考你，你可知道这首诗的意思？”
　　这可难住了昭仪公主，好在她向来和楚嫣亲厚，吐吐舌头，实话实说：“我可没有二皇嫂读书多，我哪里知道？不过昨天我在凤銮殿帮母后收拾书案，看见一本书正翻开，上有这句诗，觉得顺口好听，读了几遍，才勉力记住了。”
　　“这是白居易《长恨歌》中的一句。”楚嫣眉头深蹙，似乎有什么烦恼解不开。
　　“《长恨歌》！我记得母后以前曾对我说过”，昭仪公主想了想，有些艰涩地背道：“母后说：《长恨歌》是白居易为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惋惜所作。”
　　“当初马嵬坡下，宛转蛾眉马前死，杨贵妃自缢，唐玄宗痛失所爱自此孤单忧郁，直至去世。”忧思千年以上，楚嫣眉宇略带愁绪，如入氤氲。
　　“哦，我说为什么！原来长恨歌的故事触动了二皇嫂的心事，二皇嫂正在为夫妻分离发愁呢！”昭仪公主怪怪地笑了起来，顺带朝楚嫣做了个鬼脸。
　　“小丫头，尽说些胡话！”楚嫣嗔道，抬手作势要打。昭仪公主弓腰一闪，踮起脚附在楚嫣耳畔，微声说道：“这么好的天气，最适合夫妻出游，二皇兄却不在难道还不让你发愁吗？”楚嫣脸上一红，低声道：“偏你什么事都知道，人小鬼大。”
　　“太子妃，公主，皇后娘娘请您二位快去桥上，一窥太液池全貌！”一名宫女在这时兴冲冲地从桥方向跑过来。
　　“好，走！今天我们要尽兴一游！”百步开外的桥上游人如织，指点美景，观望亭台。昭仪公主被撩起兴致，携起楚嫣之手朝曲江桥快步走去。
　　……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旷野中，风，呼啸过面颊；人生，莫非如此，疾驰，再疾驰？
　　幽深冷落的小院，阶前乏人打扫，苔痕上阶绿。昏黄灯烛下，青灯古卷，那位先生的话语如此清晰明确：“长安城的繁华想必你已经看到了，你本是该金尊玉贵的人物。你甘心成为一个平凡人，你忘了自己身上的责任和血海深仇吗？”
　　她的回答是如此决绝：“灭国之痛，国仇家恨，凌汐一日不敢忘……”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让命运掌控他人手中？大秦皇帝野心勃勃，他绝不满足于中原，他的天下还有西域，还有漠北。如果让他厉兵秣马，那么眼看三五年之内，西辽就会重蹈我朝覆辙，必有大祸，覆巢之下啊……咳，咳……”叹息里有咳嗽之声。
　　她竟然哽咽：“先生，先生……难道凌汐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我，只是提醒你。如今西辽太后重用我，可是兵权却在南院大王萧斡里剌手中，要想借兵西辽攻打大秦还是有难度的。时不我待，如果西辽皇帝亲政，那么我们就更没有机会了。倘若，你是要一生平淡，逆来顺受，那么你可以就此放弃，从此再不提此事。倘若，你还是选择迎风而翔，那我便要开始下一步计划了。想想吧……”声音更加低沉，几不可闻。
　　“大秦皇帝灭我南奕，屠我将士，虏我父兄。先生毁家纾难屈身事辽，此恩此德，凌汐永世不忘。复仇之志，此生不灭。”
　　“公主有此意志，南奕中兴有望。想必……陛下，也会高兴的……”先生的声音仿佛在半空回响。
　　听先生提起父亲，凌汐瞬间忽感思亲之情。也不知道这两年多，父亲是怎样过的。长安城寂夜突放万千烟火，繁华陡生，自己身在这烟火之中，绮丽不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