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长安》壹只狐狸

17、第十七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渐近八月，楚嫣产期也近了，宫中太医令晨昏定时前来拿脉问安，里里外外地应付送礼探望的王公大臣夫人，连太后也亲自过府来探过楚嫣几次。
　　胎位正常，一切安好，更有莫大的尊荣。不知为何，楚嫣偏偏一日日心中不安起来。揣着硕大的肚子，夜晚总是难以安睡，时常午夜梦回，对李元徵的思念日浓一日。明知是奢望，她仍然幻想有一日从睡梦中醒来，他就坐在床前……
　　第二天醒来，用过早膳，昭仪公主提了大包小包的补品来看望楚嫣。闲聊片刻，看楚嫣心绪不宁，昭仪公主便劝说道：“二皇嫂你去躺下休息吧，别累着！”
　　楚嫣方恍惚着答应，突然腹中抽痛，皱起眉头去抚腹部，却觉那痛感一时紧一时松，刚开始还不十分痛，渐渐地痛感加深，不禁随手捏住身畔昭仪公主的手臂。
　　昭仪公主吃痛，但她对生产之事一无所知，只惊疑害怕地俯身抱住楚嫣，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听楚嫣咬牙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怕是，要生了……”
　　生产的过程如此艰苦。楚嫣感觉自己已抽离一切外在，全身肌肉骨骼惟有痛，无边无止地痛，一刻深似一刻地痛，宫女拿着帕子不停地为她拭汗，面上全是焦灼，湿漉漉的帕子一块接一块掷到漆盘里。几名产婆流的汗并不比她少，气喘吁吁地在耳边唤着：“太子妃，用劲，再用劲，第一胎比较辛苦，已经看到孩子的头发了！”
　　楚嫣却感觉身上的力气快要使完，眼前灰蒙蒙一片，睁眼也好，闭眼也罢，世界总是一片漆黑，偶尔有几点金星晃过，一时又出现李元徵的面容，如玉如瓷，她伸臂胡乱向上抓去，撕心裂肺地叫道：“元徵，徵，快来，徵，救我，救我！”然而每一抓都是空，都是失落。
　　隔着屏风，赵皇后和昭仪公主焦急地来回踱步，受皇帝差遣而来的蓝廷玉劝皇后道：“娘娘稍安勿躁，女人嘛，都得过这生死关，太子妃娘娘天生福泽深厚，必能顺利产下皇孙，奴才可直等着向陛下报喜呢！”
　　赵皇后叹道：“这个孩子实在可怜，家里也没个亲人在长安，徵儿又不在身边，她如今还要受这般的苦。本宫看楚嫣如同亲生女儿，此时恨不能代她受苦，只盼她能快些产下皇孙。”说毕，双手合十连唱几声“阿弥陀佛”。
　　蓝廷玉只是笑：“娘娘这般不辞劳苦看顾太子妃，太子殿下知晓定会感谢不尽。”
　　“啊——”屏风内楚嫣又是长长的惨叫。突然，昭仪公主一蹬步，也跟着冲进去。皇后在后喊道：“馨儿，你干什么！”
　　楚嫣正自无意识地喊着，力气精神均要一溃千里，昭仪公主上前猛力攫住她的手，大声喊道：“二皇嫂，再坚持一会儿，二皇兄已经在回长安的途中，再有几个时辰，就到了，就到了！”
　　她的话语传到楚嫣耳中，虽如蚊鸣，却还是愕然睁眼，问道：“真的？”
　　昭仪公主大声道：“当然是真的，我绝不会骗你的。”
　　话未说完，楚嫣腹中又是一阵痉挛，但终究又起了力气，按着产婆的指令，只如挣命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快要全盘模糊，忽觉身下一松，听见“哇——”的婴儿清脆哭声，她身子震动，产婆声音因为惊喜而变了腔调：“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是皇孙、皇孙！”
　　楚嫣软软地伸出右手，声音低不可闻：“快，抱来给我看看！”
　　几名产婆手脚麻利地洗尽孩子身上的血污，裹上襁褓，皇后亲自抱了递到她面前。楚嫣侧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这是一个多么圆润可爱的孩子啊！
　　楚嫣此时觉得没有任何一个婴孩能与自己孩子相比。他的额头饱满润泽，像母亲；眉毛细密，鼻子挺拔，隐有父亲之相；嘴唇红润，肌肤白里透红，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最奇异的是眼睛，漆黑亮泽如宝石乌溜溜地四下转动，看了楚嫣，又转过去瞅赵皇后和昭仪公主，目中既无惊奇，也无害怕。
　　昭仪公主讶异地对赵皇后说道：“母后，您瞧，这孩子这双眼睛好像有灵气一般。”
　　听到昭仪公主的声音，料定殿内一切都已妥当，蓝廷玉便伫立在青鸾殿外，隔着殿门朝里面呼喊道：“皇后娘娘，奴才这就先去向陛下报喜了，想来陛下也焦急回信。”
　　赵皇后此刻高兴也顾不得他想，便随口应了：“也是，你快去跟陛下道喜。就说：太子妃生下嫡长孙，母子平安。请陛下不要担心！”
　　“是，娘娘！奴才省得的！”蓝廷玉转身疾步而去。
　　楚嫣心中欣喜，想道：这孩子是大秦皇室的血脉，注定要比其他孩子早熟。边想边去抚孩子的面庞，却渐渐又昏睡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看到头顶上有一缕微弱的光泽，她勉力睁眼望去，光泽似明若暗，隐约闪烁，她下意识地叫了声“元徵”，却听见身畔椅几响动，有人温和道：“你醒了！”
　　模糊的人影晃于她眼前，好半天才看清是谁，竟然是他，徵回来了。李元徵在旁喜道：“嫣儿，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坏了。”
　　此际楚嫣全身酸痛不已，想是睡久的原故，便要坐起来。李元徵忙将她按住：“别动！有什么事交待一声就行了。”
　　楚嫣只得躺着，侧头不见身畔有婴孩，朝殿内摇篮方向说道：“快把孩子抱给我看看。”
　　李元徵笑起来，道：“孩子不在这里。父皇听说你诞下皇孙，十分欣喜，特命乳娘抱到宫里去了，还为孩子赐名为愥。”
　　“愥，李愥。”楚嫣喃喃自语。
　　李元徵道：“原本，礼部拟了好几个名字，我挑了三个好的送去请父皇定夺。可没想到父皇不满意，亲自给孩子赐名为愥。”见楚嫣愀然不乐，李元徵便宽慰道：“愥儿是嫡长孙，父皇疼爱愥儿，旁人求也求不来。”
　　楚嫣忽想起一事，忙问道：“殿下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西域的战事结束了吗？”
　　“你刚生产完的时候。西域战事已经接近尾声了，萧斡里剌已死，现下，许延礼和许永义的两路大军已正向虎思斡耳朵进发。西辽亡国，已成定局！”
　　楚嫣松了口气，问道：“殿下有无受伤？”
　　李元徵道：“只是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
　　楚嫣多少放下心来。他终于平安归来，有他在，整个天地都充盈辽阔，无惧无怕。
　　李元徵见楚嫣神色回缓，忙传了宫女，将准备好的滋补汤水饭食端上。楚嫣食欲不佳，兼之产妇忌讳甚多，所用饭食少盐无味，但她一心念着要早日好转，强撑着吃了半碗饭，喝了大半盅汤，让李元徵甚是欢喜。
　　这般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到了下午李愥由宫中抱回，楚嫣喜之不胜，少了牵绊更令她极力配合太医治疗，身子一日比一日见着起色。
　　李愥并非皇长孙，皇长孙是代王的长子李崇宇，颇受宠爱。前不久已被册封为代王世子，现年六岁。可李愥是太子嫡长子，是将来注定要继承天下的皇孙，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况且李愥一出生就恩格逾常，先是武皇帝给李愥赐的名字就不同寻常。“愥”字，武皇帝给的解释是望他英明神武为一代英主，有仁德爱民之心。这用心不言而喻。也没有让李愥从崇字辈，这连日后避讳都省了。
　　然后是超出规格的赏赐。首先，武皇帝下旨大赦天下，其后祭祀天地社稷，封永宁王，并遥领岐州大都督，赐三千户。要知道，武皇帝把成年的几个皇子派出了京，也才封的是刺史，还是有名无实，一个黄口小儿封王就算了，居然还领了大都督，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武皇帝的心思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