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长安》壹只狐狸

15、第十五章 塞外烟尘胡马来

　　天统十年三月初十。长安城，沥沥落落下了整晚的雨。
　　楚嫣清晨起床更衣，披了严实的外袍，亲自端着一盅方炖好的燕窝，走入英华殿。殿内静寂无声，李元徵把所有内侍都打发走了，英华殿里有重要公文，不能为外人知。
　　这几个月来，皇帝对他渐渐地愈发委以重任，竟然让他担任天策上将——众所周知，天策军可是皇帝的近卫亲军，负责皇宫的守卫，现如今皇宫守卫他都可以调动，除了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八百禁卫——禁卫司直统辖于皇帝。
　　念及于此，楚嫣悄无声息地将那盅燕窝放置桌案。走近李元徵身边，忽然直觉得胸中气闷难受，一手扶住墙壁，不禁干呕起来。她最怕这样子，每次什么也吐不出来，却天昏地暗，手足冰凉，连带李元徵也被惊吓过无数回。太医却总是笑着说：“没事，没事，待过些时日，症状自会消失。”
　　身子一暖，已经被扶入李元徵的臂弯。他轻轻抚拍她的背心，看她一通干呕，气喘吁吁，不胜娇怯，心疼不已，好不容易见她喘息甫定，拦腰将她抱至内室床榻上。
　　“你……”他收紧眉头，想要责怪，却又不忍心，握紧她冰冷的双手，终于还是有些生气地说道：“明知自己身怀有孕，这大清早怎不多睡一会儿，跑来这里做什么！怎不让宫女跟着侍候你？你倒好，单单的一个人，跑来侍候我了，这么多的奴婢，轮得到你来端茶送水吗？”
　　楚嫣早已心虚理亏。这腹中的孩子，也是她的至爱啊。但自孕后，她不仅身子多有不适，情绪也极受影响。此时瞧他一脸倦容，瞬时柔声道：“我省得了，可你实该歇息一会儿。”
　　李元徵点点头，似是一本正经地说：“好啊，那孤就听爱妃的，今日好好歇歇。陪你多待一会。而且孤听说，孩儿未出生前和谁接触最多，生下来，便最像谁。”
　　楚嫣倒是头一回听到这奇谈怪论，怔了怔，问道：“那又怎样？”
　　李元徵笑道：“你与馨儿那个混世魔王整日朝夕相对，若孤的儿子长得像她这样一个女子，那不就糟糕了！”
　　楚嫣不禁失笑道：“馨儿可与殿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她是混世魔王，那殿下是什么？再说，你怎知我腹中定是儿子？若是生下女儿，像馨儿一般美丽，我也心满意足！”
　　李元徵忽地双目炯炯有神，说道：“孤知他定是儿子。”
　　楚嫣啐道：“殿下定是想儿子想疯了。”
　　话音甫落，想起皇室上下，尤其陛下对自己腹中胎儿寄予厚望，若是一索得男，太子的地位更加巩固，她虽无男女之别，只盼能平安顺利产下胎儿，此时却极为期冀腹中所怀是个男孩。想到这里，肩上仿佛增了无穷压力，天下万事均可努力，惟有生儿生女，似乎只能凭借天意。
　　见她神色有些黯淡，李元徵忙揽住她肩头笑道：“不过说笑而已，怎么就当真了？只要是我们的孩子，孤都是一般的喜欢。”
　　两人尽顾说笑间，忽听得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正在纳闷，“轰”的一声，英华殿门竟被人推开。李元徵面色一肃，松开揽住楚嫣肩头的手，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英华殿！”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赵端，他面庞此时涨得通红，因急于报信，一路狂奔而来气喘如牛。
　　“殿下，出事了——西辽出兵攻打庭州了！”
　　殿内即时无声，这一刻静寂似长若短，李元徵重重捶向桌案，堆积过头的案牍哗啦啦撒在地下，冷笑道：“哦，是吗，萧斡里剌终于按捺不住了！”
　　三月初九，西辽主帅萧斡里剌率兵六万突袭庭州，西域经略使毕再遇率兵顽强抵抗，西辽兵锋虽劲却未能得手。随后，毕再遇以八百里加急将消息迅速传至长安。
　　武皇帝震怒，初十日下午召集百官，下旨令瀚海军行军大总管许永义率领瀚海军先行西进抵抗。
　　次日，武皇帝命慕容炤率一万兵出玉门关，以支援庭州。
　　秦军对西辽的突袭始料未及，三月二十二日，西辽长驱直入，庭州外围防线被全部突破。
　　二十三日，西辽包围庭州，毕再遇与许永义会合后退守城内，西辽数攻庭州而不下，两军成对峙之势。
　　二十五日，太子李元徵请命西征，大将军许延礼亦主动请缨。
　　第二日，李元徵匆忙从宫里赶回东宫，然后直奔青鸾殿。
　　楚嫣正歪在榻上看书，听外厢行礼道“见过殿下”，忙匆匆放下书本，生怕李元徵要责怪自己看书伤神，讷讷中不知用什么话来搪塞，却见李元徵神色平和，楚嫣知道，这越看来平和，却越有不寻常之处，不知前方战况到底如何。
　　李元徵缓缓在榻上坐下，开口道：“我已经向父皇请旨领兵西征了。”
　　楚嫣心里顿时怔忡不安，更有隐隐的痛和慌张慢慢升腾。李元徵凝神看着她，心中更加不忍不舍，艰涩地开口说道：“今天早朝父皇已经答应了，我须得赶赴庭州。”
　　楚嫣浑身一抖，果然是这样。
　　庭州，那是操吴戈披犀甲，车错毂短兵接，旌蔽日矢交坠的战场，每日均有无数将士马革裹尸的战场，她一直以为遥不可及，如今迫在面前的战场。她知道，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亲临前线。然而她还是担心，她怎能不担心——怕城头上忽如其来的一支冷箭，怕夹道中突然窜出的一队伏兵，怕寒风冷雨伤了他的身子，怕……
　　总而言之，心里满满的全是前所未有的害怕和张惶。
　　见她半晌不答话，李元徵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愧疚：“你切勿为我担心。这次，父皇可是下决心了，不光是要挡住西辽的进攻，还要彻底平定西辽。刚才父皇已经召见了临江王，有皇叔在，当是无恙。等到我们与许永义会合，打退萧斡里剌，西辽自会阵脚大乱不战自败，然后兵分两路倾其老巢，平定西辽，易如反掌。”
　　楚嫣回过神来，只是暗骂自己，纵有万般不舍、千样担心，出征在即，又怎能让他再为自己操心，惟有自己坦然自若，他方会放心安心。再说了，他以前出征不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吗，这次也一定可以，干嘛这么担心啊！
　　楚嫣默默点头，继而昂头笑道：“你放心，我定会保重自己和孩子，等你回来。现在的形势，陛下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只怕不逊你我。你也要时时记着，万事小心，平安归来。”停一下，问道：“什么时候走？”
　　李元徵道：“明日。”
　　楚嫣闭目靠在李元徵怀中，闻见他衣襟淡薄的香气，早已熟悉而依恋，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再闻到他的气息。只恨时间如此匆匆，心中徘徊难舍，别离之苦，原来苦涩至此。
　　李元徵话锋一转，说道：“你得答应，安心等我回来。”
　　楚嫣垂头良久，才轻轻答了个“好”字。
　　李元徵这才笑逐颜开，俯头附耳低声正言道：“放心，孤还要回来看我们的儿子出世，他不仅是天赋奇才，将来还定是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