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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民脂民膏 ...

  •   祝匙祖上其实不是江南金陵人,是靠算命发家致富后举家从靠近泉州和荆楚的丰州北上迁移,最后来到富饶的金陵,全靠老祖祝半仙给还是丰州节度使的晋太·祖赵轸算了一卦。
      那年晋太·祖在前线的军队刚接管被黄巾军攻占不久的金陵,前朝李姓江山被各方群雄霸占割据也已成定局,太·祖带着亲卫在丰州城内骑马巡街安抚百姓,被破衣烂衫的祝半仙拦在了半路,说他而立过二会着蟒袍,不惑有四还能戴白帽。
      太·祖大笑,好似不信,策马而去,直到队伍又过了三条街,后来的开国丞相当时还是太·祖府上门客的李复奉命而返,赏给这神棍白银一百两和一枚靛沫碧玉佩。
      果然,一年后大厦将倾的夏朝李后主为了讨好手里有兵权的赵轸,封三十二岁的赵轸为昭王,企图挽回李家夏朝那头垂死的鹿。可惜夏失其鹿,群雄共逐之,争来争去鹿总得死在谁手里吧,李后主的算盘落了空。
      又过十二载,在最后一个诸侯牵羊膝行,衔璧而降后,李后主也写下了禅让诏书,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昭王果然带上白帽子,登上皇帝位。
      而祝家当年就靠着这第一桶金后来才走上的行商之路,又靠着这枚丰州节度使赏赐的传家宝玉佩和祝家人经商的天赋一路收割人脉,家族壮大后搭上了皇商这条线。到祝匙曾祖一辈已经是江南首富,到他爹这一辈算得上晋朝首富,真正的富可敌国。
      可到了祝匙这一辈,出了他这么一个整天不务正业的“败家子”,银子像流水一样从他这破口袋一个劲儿地往外漏。
      可祝匙天生聪颖又喜欢读书,什么书都看,再加上家里有钱,各种各样的师父请了一堆,学的杂了什么都会一点,至于精通不精通看他兴趣。饶是他外祖父李潜这种连皇帝面子都不给的挑剔人都不能昧着良心说这小东西不是个天才。
      祝匙的神童之名远播后,那些原来笑话过李老太傅把女儿下嫁江南富商的人都没话说了。晋朝政策开明,高祖开国之初就开设了女学,允许女子入朝为官,也没有商人及其子女不可科考的规定,众人只觉的李老太傅老谋深算,女儿曾是女官,女婿家富可敌国,外孙又前途不可限量,李小姐嫁得好啊!
      可实际上,若不是李小姐回老家祭祖时对祝家的公子一见钟情,死活要嫁,还没有祝匙这小祸害的出生,李老太傅背上这么大一口锅,卸都卸不下来。
      祝匙最像他母亲的地方就是这一点,认死理,倔得像头驴,认定了什么方向,拉都拉不回来。
      他喜欢读书却不愿意科举,不想凭自己的才华和外祖的人脉混迹在官场。
      他手很巧,做什么都有模有样,可他懒于动他金贵的手,平日里四体不勤。
      他心思活络细腻,看人读心很拿手,可他不屑去揣度他人意思,看他人脸色,常常不识时务。
      可以说除了生孩子,他要是真有心在什么事情上闯出个名堂来,他有这个本事,再加上投了个好胎,要做到就更容易了,可他偏不,认定了此生座右铭就是折扇上“任性”二字了,凡事只要不犯法就凭心而动,随性而为。
      祝公子的任性就属他的师父——晋朝玉师孙过人最了解不过了。
      匠之最者方堪为师,能在晋朝被称为玉师的从古至今也只有两个。幅员辽阔的晋王朝,矿藏不计其数,最为人所知的就是玉矿。因为晋朝以武战开国,前朝又因为战乱礼崩乐坏,德教缺失的情况下,开国贤相李复提出了君子论,其中就以晋朝出产的玉为意象,复兴古朝遗风,将玉德和君子论相结合,使德治教化逐渐深入人心。而玉,作为晋朝的贸易优势和礼教载体,被推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峰,上至文人士人,下至劳工贩夫,各种与玉相关的行当甚至官职应运而生。
      玉师就是皇帝亲封的掌玉第一人,开国时太·祖为推崇君子玉德,以珪礼聘南疆丛师古出疆入晋,拜为玉师和太子上卿,掌国礼祭祀,赐姓琮。
      而风光一时的琮家随着琮师古被流放西北后,就消失在世人眼中近两百年了,琮师古的时代早过去了。对年逾古稀的孙过人而言,他的时代也正值迟暮。作为他唯一承认的弟子——祝匙,孙过人是一想到这混小子的作风就头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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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这位四体不勤的祝公子为何会从金陵城大老远跑来西北边关吃沙子,原因说来有些可笑,也就是他某天在金陵第一酒楼——四海楼里,听那说书的提到大西北常望关有一家梅仙保佑,酿得了天下一等梨花醉的酒楼,突然有了来场说走就做的旅行的冲动。
      本来以祝匙的懒性,这种念头早该被忘在脑后,可就在这个念头因为他忌惮路上颠簸之苦而逐渐消散的关键时刻,那说书的吸溜一口茶,袖子把嘴一抹,便把临安才子温必道与听雪楼梨花醉的佳话娓娓道来。
      这下好了,原本已经歇下去心思又冒了上来,在心高气傲的祝天才眼里,一个作古了百年又平平无奇的临安才子竟然能被说书的传得大街小巷,虽称不上流芳百世,可也名气不小。
      祝匙自诩是个才智不世出的天才,只不过这些年拜在晋朝玉师孙过人那里学玉雕玉,一直低调做人,这会无端地生出点争强好胜之心。官场水深,他是不打算趟浑水的,那么自己的能耐,要是入江湖,走四方,怎么也能留下一个比温必道还响当当的名声,一路涨涨见识,开开眼界,吃喝玩乐,倒也不错。
      当然,最重要的是天高皇帝远,只要不惹大祸,家里可管不了他怎么作妖。
      他倒不是全图名声,只是从小到大都是少爷,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家里对他有求必应,看到别人有他没有的,他就心痒痒,又不屑要和别人一模一样的,非得更贵更绝才可以。
      他温必道千里寻美酒,那他祝匙就去听雪楼把酿酒的秘方买下来,来一个祝启明千金买酒方。
      祝匙旁边的侍卫苻白见主子眉毛几乎微不可查地一挑,眼珠子稍稍一动,就知道自家小祖宗肚子里的坏水开始翻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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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半月后,祝公子因为水土不服一路走走停停,苻侍卫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此行目的地——常望关,听雪楼。
      从闻到梅花香开始,苻白明显感觉马车上一直抱怨这抱怨那的麻烦精安分了点,他当然不会认为是梅花香有什么特别之处让这祖宗消停了,凭他这么多年伺候的经验,准是祖宗这会想起端起他“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台”的君子架子了。
      天幕蔚蓝,越往穹顶中心蓝色越深,西侧挂一轮白晃晃的日头,像是天被烫了一个洞,泻出光来,大有照破山河的势头。
      马车大摇大摆地从东门进城后,沿东大街一路晃悠得不紧不慢,一路上收获了不少百姓好奇的目光,这不能怪肃州穷,肃州也有富有人家,可这样气派又显财外露的马车一看便知不是本地的阔佬儿。
      行至内城河上的秋水桥,只见前面老老少少堵在桥头你一句我一句。
      “这人怎么躺这儿了……”
      “我哪里知道……”
      “是个醉鬼吧……这乞丐倒在桥上会不会是想讹人……”
      “阿耶,这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年没洗澡了……”
      ······
      苻白不得不勒马侧首,“主子,前面桥头老百姓围了一圈,好像在看什么热闹,马车过不去了。”
      “你要是没变哑巴,不会向百姓们借个道?走了一路了,这点小事还要教你?”
      苻白欲言又止,最后照办,过了一会马车没动,他又回过头:“百姓散是散了,桥头正中那乞丐还躺着,一动不动。”
      就像苻白习惯了自家公子好皮囊下的作劲儿,祝匙也习惯了自己气质冷硬的侍卫其实是个憨憨,毕竟有一起长大的情谊,少有的耐心还是能施舍点的。
      他捏捏眉心,干脆撩开了车帘打算亲自出马,不悦的目光刚一落在乞丐身上,顿时化作了一团兴味。他下了车,摇着扇子走到乞丐的头旁边一步远,撩袍一蹲。
      乞丐邋里邋遢,在桥头躺成一个大字,破破烂烂的草帽挡着脸,一只被盘出油光的葫芦挂在腰间。有意思的是这乞丐衣衫褴褛,大冬天的一身单薄麻衣,上面补丁这里一块那里一块,草鞋露趾,可是脖子上不脏的地方白白嫩嫩,还挂着一串极漂亮的“铜钱”,一串三枚,看着不像本朝的通宝,倒像是前朝的样式。
      “铜钱”不是什么铜制货币,酱皮白脂褐肉,上中下层次分明,眼毒的祝公子刚才只是远远一观就被这抹酱红激了兴趣。现在凑近一看,这几天一直神色奄奄的祝匙顿时乐了。
      “这位...小兄弟,你脖子上这铜钱好生有意思。”这东西让一个叫花子戴着更有意思。祝匙站直,摇着折扇绕着乞丐转,“上一次万国朝贺,女真使臣向圣上献了一块百年难遇的酱斑玛瑙,那块肉石料子神似一只酱肘子,在下有幸一观。今日见了兄台脖子上这枚铜钱感觉很是亲切啊。用油亮可人,细腻肥润的肉石做铜钱,是有什么深意不成?”祝匙停住脚步,低头看向躺着的人,尾音拖得意味深长。
      三枚铜钱可六爻卦卜,是阴阳家易学的本事,是上古礼祭之法,而前朝百家争鸣的时代已过百年,到本朝儒家桃李天下,佛道分庭抗礼,像阴阳家这样的流派都被划在了三教九流之列,鲜有人物出世扬名。
      什么样的玉雕师傅会用肉石雕六爻铜钱,酒肉铜臭,本是世俗至极的东西,聚在一起反而极具反讽意味,嘲弄世道?这位乞丐兄台倒是胆大包天。
      乞丐不答话也不动弹,祝匙也不动就一直盯着他瞧。好半晌,乞丐像是终于受不了那道强烈的目光,砸吧砸吧嘴,一根手指抬起盖在脸上的草帽,眯着眼睛瞧祝匙,声音低哑,“老子乐意。小子,你看上去读过几本书,识过几个字,知不知道民脂民膏四个字怎么写?”
      祝匙这才看清草帽下那人的脸和他鬓边别着一枝不伦不类的红梅,胡子像是一块臭抹布抹在下半张脸上,看不出年龄。再听得这番言论,祝匙心道这莫不是遇到了隐士高人,六爻有曰“一阴一阳之为静,乐知天命故不忧。”眼前人放浪形骸而不拘礼法,破衣烂衫而心有民生之忧。
      祝匙固然有些眼睛往脑门上长的小毛病,也知道此人绝非普通乞丐,于是将折扇啪的一声收起,拱手一礼“佩玉交君子,簪花怜小人。阁下高义,在下佩服。”
      “哼,扰人清梦的小子。”那人冷哼一声翻了个身侧躺在桥上,砸吧砸吧嘴继续睡。
      “这样吧,祝某请阁下喝酒,一是为刚才的冒犯赔罪,二是为感谢阁下刚才一番点醒。”
      毕竟常望关内城小,走能过大马车的路这桥是必经之路,祝匙的改口让对方抬了抬眼皮转头瞥了他一眼。
      “我点多少酒,你都请?”
      “阁下敢点,祝某敢请。”
      话音刚落,躺在桥上的人一个鲤鱼打挺站直了,拍拍屁股几步就跃上了马车,“走吧,掉书袋儿的臭小子,听雪楼的问雪娘娘该赏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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