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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突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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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菱降生之时,豫章王北征已一年有余。前些日子尚有捷报传来,可近一月,朝廷既无邸报,王府也无私信。王妃心意焦急,又不好表露,便时常召我入府陪伴。
安儿离不得娘亲,我便连同乳娘一并带着,搬回豫章王府小住。宋怀恩便也有了频频入府的理由,看望妻子的同时,也能将每日近况给王妃带去。
其实,王妃早已求了王夙悄悄遣王氏亲信远赴北境探听消息,怎奈十万大军宛若消失了一样,无论是谁,都打探不出这一仗的胜负和豫章王的处境。
我能看出,宋怀恩却比往日更享受这些时光。王妃依赖他,看他的眼神宛若救星,那温柔的渴求,急切的动容,无不令人怜爱怜惜。他便这么一日又一日地端坐在珠帘外面回话,看着王妃哭,王妃笑,恨不得上前抱她在怀,好好地安抚。
而我,眼见一切,只道滋味苦涩,心却随着王妃向北,满是担忧。
王府侧阁里,我和他四目相对,却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好将手中的孩子递给他。我若细问战场的情形,他便要疑我心意,我若关心王妃,却正是撩拨他的心弦。问他几句,他便说有媛娘照拂,不必忧心,再细问他平日里做些什么,便犹如触了他的逆鳞。夫妻本为一体,我们却离心至此,连一句贴心的话都难说。
“北境战事究竟如何,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我终于忍不住问他。
他眼神忽然凌厉了起来,却又不自觉地亲了安儿一下,“你是替王妃问,还是替你自己问。”
我不由苦笑,“我是为了安儿问,可好?”安儿伸手要着娘亲,听我唤他的乳名,便咿咿呀呀起来。
“安儿?”幼子毕竟是宋怀恩的软肋。媛娘连生两个女儿,他就算再不喜欢我,对这个长子还是很疼爱的,我又道:“你若安好,安儿自然无事,不是吗?”
“你知道了什么?”他忽然紧张了起来,逼问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或者是说,我在等着你来告诉我。”我见他异样,心里生疑,想到曾见过他怀袖中的文书。粮秣北调早已停息,这意味着,豫章王和他的大军,要么出了事,要么早已回朝。
“大王恐怕……”他转过身去,将声音压到最低。
“出了什么事?大王一向善战,断不会这么久没有消息,对不对?”
“你能推测的,朝中谁人推测不出?还不如少操些心,照顾好孩子们要紧。”他原本想说,大抵是见了我焦急的样子心有不悦,便又嘲讽起来。
“你总要跟我交个底。不然,我怎么照顾你的孩子?”我不愿理会,径直问道。
“楝羽山那一战……大王被围了三天三夜。我们的军队全溃散了,可没有大王的消息。那边全是悬崖,恐怕……”
我跌坐下来,忍不住慨叹这一切的惨烈,早已泪水满溢。过了一会儿,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妥,便问道:“可如此大事,为什么朝廷没有邸报?王氏亲信也不曾打探到呢?”
“也许……还没有找到豫章王,不敢乱言。王氏……并不熟悉北境,有去无回也是有的。”
我不禁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哀痛,竟久久不曾言语。直到安儿睡了,我轻轻摇着床,才又问道:“你既然也常在王府,准备什么时候告诉王妃?”
“还不能告诉她,她会受不了。”他的目光望及王妃的院落,恨不能把这重重围阻尽数删去,好让他能在她身边,顶替豫章王的角色。
我看的出,他的眼里没有悲伤,甚至也不允准我有悲伤泄露。难不成?我的脑海中掠过一个可怕的想法……正好回应着宋怀恩此时的淡漠和凉薄。
粮秣北调,是牵制北境大军的关键,豫章王将此重任交付,便是将身家性命交付在他的手中。那么此事骤停,便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豫章王的意思,二是陛下号令。可是,豫章王绝不会自断后路,而陛下也不会以江山社稷犯险。
唯一的可能,便是并不珍惜这一切的人,或者,想要趁乱得利的人。可这个人是谁呢?谁才能悄无声息的做成此事,谁才能铺下这张大网,让宋怀恩也成网中一结呢?
不,不会的。我在内心里拼命地否定自己的念头。眼下朝中能有此权势的只有王夙,可他是王妃的亲兄,又何必去害自己的妹夫?
“你不必琢磨了,想也想不明白。”宋怀恩大概猜到了我的心思,冷笑道。他的手轻轻碰触着安儿的脸颊,并不看我,只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只需记得,你是我宋怀恩的妻子,是崇安的娘,也是崇玥和崇菱的嫡母,你要荣辱与共,休戚相关的人是我,不是别人。”
“我自然会!”我伤心叹道:“可你何须总这般冷硬,说得让人寒心。何况,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在这场灾祸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究竟是不是清白?”
“你怀疑我?”他起了身,捏住我的下颚,“你自己看看!你伤心成什么样?”说着,将我一把甩到妆镜面前。
“你心里念着豫章王,所以就怀疑是我,怀疑我会去害他?我不过一个小小的肃毅伯,管些粮草调拨的小事,怎能撼得动他?可你,却会这么去想你的丈夫。你看看王儇,是怎么做的?再不济,你去看看苏锦儿,她是如何待陛下的?就算陛下厌弃她,连个替身也不算,可她还不是死心塌地,情深似海?你呢?你比得上她们哪一个?你的心何时真的想要放在我的身上?”他哂笑着,目光里透出又自卑、又怨恨的神色。
“你我已经成婚几年,我又何尝不想真诚相待。可你,你的心胸何时敞开过?我不计较你心中有王妃,有媛娘,可一点赤诚,一点尊重总还是该有……”
“你不计较?你若真的在意我,怎会不计较?若有真心,怎会容忍丈夫心里有旁人,身侧有爱妾?哪个女人能如你刚才这般淡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你……”我被他这番说不清有理还是无理的话弄昏了头脑,连连叹道:“罢了,你还肯和我争吵,就比往日强些。我不问旁的,只求你能问心无愧。豫章王与你情分不同,你若真有妄念,未来朝中也难立足。”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这副模样!”他重重地拂了拂袖子,“且轮不到你来教我如何做事。你若再多言,我便将安儿带走,你且不必再见我的儿子了!”
“你……”我被他摔在地上,再也忍受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正是绝望之时,一抬眼,却见王妃已然站在我的眼前,眼里有着惊异的目光,亦闪动着晶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