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赋] 陇云深》玄时蘩

10、勾连

　　“你们为了什么争吵？”王妃见我如此，不禁过来扶我。

　　我细看她神色，惊异是有，但并无悲恸，想是刚来不久，不曾听到有关豫章王的那些话。我知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轻言，便尽力忍住，道：“夫妻之间拌嘴总是常有的，倒也习惯。”

　　“怀恩不像是性子急躁之人，又一向钟情于你……”王妃敛了敛眉目，好像早已觉察到了什么，只叹了一句，“再有什么，也不该动手。”

　　“许是人在身旁，倒不如远远望着得好。从前是从前，如今多少有些改变，也是常理，总归我也有不是的地方，也不全怪他。”我不能再说得更多，只将错处多揽到我身上，王妃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

　　“王妃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我拭干了泪，给她奉了杯茶。

　　“这几天我总是心神不宁，怀恩说话也是吞吞吐吐的。就想来问问你，可还知道什么旁的？”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怀着忐忑问道。

　　我先是摇了摇头，又问道：“大人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吗？”

　　“哥哥昨日才派人来过，只说北境书信难通，这一仗又打得艰难，让我稍安勿躁。可我总觉得不踏实。”她忽然握住我的手，情切道：“玉岫，他也是你的兄长，他不会有事的，对吗？”

　　我点了点头，“我何尝不是日夜祈祷？王妃，玉岫和你的心愿一样，只愿他平安归来……”

　　她的目光又一次穿透我的心扉，在颤抖和飘忽间地离开我的身体，落在远方。她有满心的牵念与犹疑，此刻，却不知从何处诉起，唯有化作漫漫长夜里不会枯竭的眼泪。

　　…………

　　过了两日，陛下命人送信，说楝羽山之战已败，豫章王生死不明。朝中谢氏为首，诬豫章王有通敌之嫌，欲将王府诸人拿去问罪，所有亲信旧部，尽数收监。

　　王妃闻之大惊，想要立刻入宫面圣。待我赶到之时，她已命徐姑姑为她更衣梳妆。

　　“王妃，不可……”我拦在她身前。

　　“为什么？”王妃蹙起烟眉，急切道：“大王一心为国，怎会通敌？再说，什么叫王府诸人？你是大王的义妹，宋怀恩也算亲族，要不要一同问罪？王氏一门，数百年荣耀，一样也是豫章王的姻亲，难道也尽数收监不成？”

　　“王妃，此事蹊跷，这消息来得更是蹊跷……”我心中犹疑，总觉其中有着破绽，只怕王妃心急不顾，便道：“王妃此去，怕是中了什么人的圈套。若为了别的企图，将王妃软禁宫中，做了人质要挟大王，又当如何？”

　　“大王并无半点可指摘之处，怕什么要挟？再说，当今天子是子澹，不是别人！”她也似乎意识到我的所指，有些不信，也不愿往坏处去想。

　　“正因陛下是子澹，又有苏锦儿在旁，才更要小心……他是马氏的皇帝，却也是谢氏的子孙，原本谢氏与王氏已有世仇，万一报复起来，怎还会念及和王妃幼时的情谊？”

　　“玉岫……”她有些异样地看着我，不悦道：“想不到，你跟了宋怀恩这些日子，竟如此冷漠起来，头脑中想得都是勾心斗角，千般算计。不管你在想什么，宋怀恩在想什么。我和子澹的过去，不许你如此侮辱。”

　　我见她尚有痴念，便苦劝道：“王妃……玉岫如今虽已有名位，却时时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又长久地念大王和王妃一份情。所以如今想到之处，必得拼死护住王妃。就算王妃今日恼怒，玉岫也不敢放王妃入宫！”

　　我不由地跪下，拦在王妃身前。她亦有感于我的坚持，两人便僵持在那里。

　　“宋夫人！”此时，我却听到后面传来一句唤声，竟是王夙。

　　我连忙回身行礼，请安道：“大人。”

　　王夙一身锦袍，竟是洒脱而至。“多谢你为王妃着想，可你确实是多虑了。当今陛下昏聩，若偏听了大臣之言，整个王氏将要遭殃。如今能撑起王氏一族的，只有本相和王妃，自当面圣陈情。再说，宋将军也已奉命调查此事，想来有定论之前，他们还不会有所行动。”

　　“哥哥……”王妃宛若见到救星一样地扑向王夙。我跪在地上，自知我人微言轻，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可王夙毕竟不会害王妃的，他若有这个把握，理应是最妥当的结果。

　　我只好道：“大人所言甚是，是我多心了。”

　　“哥哥，萧綦他怎么样？难道……他真的出了事？”王妃方才回过神来，在王夙怀中低声问道。

　　王夙的目光中透过一丝难察的躲闪，说道：“阿妩，你先别急，眼下的确还没有消息。不过，你也要有个心里准备，我们的人去到战场，白雪皑皑之中只见豫章王的盔缨……”

　　王妃摇着头，“他不会有事的！他昨夜还托梦给我，说只不过是一场恶战之后迟归数日，叫我不要担心……”

　　王夙紧紧地拥住王妃，替她擦干泪水，毅然道：“哥哥也相信，豫章王不会那么脆弱。哥哥定然会帮你找到他，还他清白！可眼下，谢氏欲对王氏下手，阿妩，你这眼泪也还要等等再流……”

　　“我要怎么做，哥哥？”王妃透明的眼睛望着王夙，她此时唯一信任的人，唯一能够托付的人。

　　“我送你入宫。”王夙微微闭眼，长叹一口气。“陛下送信给你，你应当面谢恩，再求他彻查豫章王的事，不可冤杀一人。此事重大，必定引来不少争论。只要陛下亲自过问，便能牵住朝中众人的目光。我们便有机会，找到萧綦。”

　　王妃点了点头，“也只好这样，不管到了何时，子澹总会听我一席话的。”说罢，便命徐姑姑准备入宫一应之物。

　　她自然不会有丝毫地怀疑，而我心中却不由怀疑起王夙的用心，又想起宋怀恩之前曾数次与王夙私下见面，脊背上不由地冒起一阵冷汗。

　　趁着王妃梳妆，王夙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心事，特意向我走了几步，慢言道：“宋夫人，往日你在王妃身边伺候，陪她入宫的事非你莫属，可如今却不能了。肃毅伯夜里回去，总也得有人嘘寒问暖。这多事之秋，他重任在肩，你可要多替他着想，切勿惹他烦恼。”

　　听王夙这话中有话，我一时参不透，又不好在王妃面前多言，便欠身道：“谢大人提点，妾自当如此。”

　　“走罢。”王妃已收拾停当，带着徐姑姑匆匆出门。王夙与她相拥，亲昵地安抚几句，便送她出门。眼看王妃远走，他才回身向我，目色带了几分凌厉，“你还算知趣，刚才不曾说错些什么，让阿妩起疑。”

　　“大人，你为何要让王妃入宫？我虽不知详情，但也怕王妃此去是只身涉险。”我向前一步，第一次不曾畏惧这位始终高高在上的大人。

　　王夙叹道：“陛下只有见到阿妩，才会乱了方寸。只有见到阿妩，他就不会愿意相信萧綦还活着，就会比谁都愿意匆匆了结此案。人都死了，还追究旁的做什么？大家才会平安。何况……”

　　王夙见我早已呆住，难言一句，自然觉得意料之中。他亦不想再与我多言，于是负手而立，又回身诡秘地一笑，大声道：“何况，有阿妩在身边了，他还要这天下做什么？”说罢，便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