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三 章 ...

  •   脉大,而重按无力,明明身热面赤,却四肢厥冷,舌淡苔白,口渴反要热饮,身烫却仍要加衣被……
      孟盈仔细观察着床上之人的种种情形,愈发觉得她应是真寒假热之症。从外表看,她高烧不退,面红耳赤,似是热症,实是真寒具于体内不能发散,逼恪热浮于表的假象。
      导致她这样的原因有两方面,其一是她所中的硼冥散毒性阴寒,其二便与她先前所挨的那一掌有关了。孟盈虽不懂武功,却大抵能推想到,那人所使的必是一种阴性极强的功夫。言姑娘被他掌中所带的寒力伤及心肺,由于没有及时医治便困于体内不得化解,中了硼冥散后,先前的内伤便不幸起到了引毒归经的作用,而毒药恰又更加重了她的伤势,这两相纠结便使得她现出眼前这副寒厥将衰的神情。
      孟盈思量着,想当务之急是要先以回阳救逆之药化解她的寒症,温缓她的心脉,使她益气温经、散寒通滞,待厥证缓除之后,再为她解除所中的硼冥散,最后方是疗治所受的内伤。心中有了对正的计较,她脸上的神情方才有所缓和。
      玉修站在一旁关注着孟盈的举动,无论心中多么担忧都未发一言催问,只是随着她每一次的蹙眉,都不自觉地也拢紧了自己的眉头。
      江承炀则始终地陪在他身畔,默默地看着他焦急而关切的神情。
      良久之后,孟盈开言道:“表哥请略放宽心,言姑娘的病症我已了然。”只是想了想,她隐去了硼冥散的事,单说道,“她乃是内寒阴盛的寒厥症。幸好府内眼下便有专益止逆还阳之用的紫金锁阳,其药比七节骨灵草更对此症,我即刻命他们单煎了来给言姑娘服下,再开其它方子。”
      知道孟盈自小体弱多病,几乎就是在药罐里泡大的;知道她后来成了精通岐黄之术的医士。但她是何时何地,拜何人为师学来的一身本领,不单玉修就是她的家人也不曾知晓。只当她是广猎医书又久病成医所致。即便如此,通常她说可医治好的人便不必担心性命之虞,但此番敏荞还中了不知是何物的毒,非通常医家可治,玉修不免赘言道:
      “盈妹还有不知,敏荞除了内伤还中了不知是何的毒,至今尤未获得解药……”
      表哥尚不曾识得硼冥散?
      这样一想,孟盈便更加庆幸于自己适才的隐瞒,为了不引来玉修与江承炀的猜疑,她避重就轻道:“无论病症由何而起,治起来左不过是汗、吐、下、和、温、清、消、补的八法,药物中又单有长于解毒一用的。所以表哥你放心,我虽不知言姑娘所中何毒,却可从医理处入手为其诊治。”言必,便提笔写下一张药方交与墨珠,命她交到丹溪阁,吩咐煎好紫金锁阳后即刻再煎方中之药。
      接下来,众人便一同等候汤药端来,眼见得敏荞服下,又俟到她客寒除、阳气振,经脉复通手足渐暖,方才舒出一口长气。
      此时却以天近正午,江承炀心里记挂着玉修同样身受内伤,又一夜未眠,便道:“言姑娘急症虽除,却尤待调养,我们实不该聚集于此扰她休息。梓颀你又是带伤之身,一夜不曾合眼难免耗气损神,此时倒不妨将她交与盈妹,自己也去小憩一下。”
      近段时间以来,日夜不得安宁的确使玉修身心俱疲,无比期望好好睡上一觉,但看向床上服了药后又昏昏睡去的敏荞,他又犹豫了,只怕待会她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又瞧不见自己会不安。
      江承炀却以为他是情之所系,不舍离去,心中一阵不是滋味,却也不好再开口。
      倒是一旁的孟盈,同样关心玉修之外,又因一会要调配硼冥散的解药,不愿被众人瞧见,遂接言道:“承炀说的是,言姑娘现下急症已除,表哥也该趁这个空档去将息一下。不然待她醒来,瞧见你一副困倦疲惫的样子岂不是再添心病?除非是表哥你信我不过,否则就请放心将她交与我照看!”
      “我当然信得过你……”
      “既如此,我便吩咐他们去备饭,请表哥同我们一同用过午饭便去休息。”

      这是什么情形?!
      季铭满心疑惑无处得解,虽然坐在饭桌上,却顾不得吃饭,一双大眼只是不停地在江承炀、他夫人及自家主人身上来回偷瞄。
      就在今晨,他同言丫头在那破屋里不住地为主人担忧,并做好了准备,随时为主人同江承炀拼命时,主人却突然回到屋内要他收拾随身物品随他同那人一起回家。
      回家?!
      接着他便收拾了东西,一路懵懵懂懂地随着他二人又回到了天行山庄,当然这次是走正门,路上他甚至都忘了要提防江承炀。
      进得内院后,又瞧见主人在先前那位夫人的引领下,将言丫头带到一个叫近芳苑的地方。随后他们都进得房去,他只好在院中等候,并眼看着不时有丫鬟进进出出递水端药。
      刚刚主人终于出来说言丫头情形有所好转,要自己与他一同去用饭,便把他带到这里。
      只是同江承炀、江夫人及主人坐在一起,他却完全没有了吃饭的心思。
      玉修早就注意到了季铭一双眼睛不老实的东瞧西看,明知有失礼教,却没因此呵责他。虽说季铭总是主人、主人的称呼他,他却从没有把他当下人看待。季铭跟在他身边已经四年多了,先时他还是小,玉修只把他当成孩子,他偶尔淘气惹事,却也时常逗得他开怀。他们一起四处漂泊了这些年后,他更是早已将其当成家人看待。
      只是也不能由着他就那么呆呆地捧着碗直到这餐结束,玉修便打趣他道:
      “季铭呀,往日里你跟随着我东奔西走,三餐寒酸也吃得狼吞虎咽,怎么今日面对这一桌丰盛的饭菜却不见下箸?你可知眼见你快十八岁的年纪还是这副模样,我心里有多焦急吗?虽然我从不曾虐待与你,更不曾尖苛你的饭食,但到底会让我对外人的疑问无从解释啊。”
      原本只是想让季铭的注意力转回到饭菜上,只是这样一说又勾起了玉修长久以来的疑惑,季铭不到十三岁起便跟着他,如今四年多已经过去,他却还是当年的模样,基本没怎么长大。天可怜见,这些年来他吃下的饭菜远比自己要多得多!
      玉修的话同样引来江承炀与孟盈的惊奇,他们同时看向季铭,实在无法相信他们眼中至多十三四岁的孩子,竟已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同时聚集到自己身上,季铭忽然无措起来,只好睁着大眼无辜地看着他们三人。
      他这模样倒让孟盈觉得不好意思,便夹了一块清蒸鱼到他碗里,道:“你不必拘束,想吃什么自己下箸夹来便是。”
      这是孟盈第一次给下人夹菜。适才见表哥将季铭从近芳苑一直带来这里要一同用饭,她还颇感不适。只是考虑到江承炀是江湖出身不拘小节,平日里就对什么主人下人的身份不甚在意,自然不会有何反对,表哥又一副将他当家人看待惯就一同用餐的样子,她便也就不好说什么,只由着这孩子一同上桌了。
      七年了,她日夜思想的人终于又坐在了她的身边,尽管他的眼光避讳着自己,他的心里依旧没有自己,孟盈仍然觉得无法名状的满足。
      “表哥,”她禁不住轻唤,“修仪馆我已吩咐人打扫好了,你一会便可回去休息了。”
      修仪馆?季铭竖起耳朵,那不是自己被擒的地方吗?
      “倘若修仪馆已挪作他用,我同季铭一起睡到客房去便可。”玉修实在不想劳烦他们兴师动众地为他腾房。
      “表哥的旧居怎会挪作他用?你放心,修仪馆内外皆维持着当年的模样。这些年来,我日日着人打扫,就是预想着有一日你能回来。”
      听孟盈这样说,玉修怕引起江承炀不快,便故意用从没有过的语气对季铭道:
      “季铭,今后你可要小心了。那修仪馆中的鼎、瓶、瓷、砚都是我心爱的旧物,你一贯毛躁,小心哪天一个不慎便打坏了某样!”
      他这话说得季铭一阵心虚,哪是一个不慎,只怕还是蓄意为之呢!想到昨夜打斗的情形,季铭再次偷眼瞧向江承炀,只见后者气定神闲自在用饭,完全没有当着主人的面与自己清算旧账的打算,又想到他当时那样吝啬的举动,竟全是为了护着主人心爱的东西,季铭决定将心底对他的评价稍稍调好一点点。

      天行山庄,倘若时光倒退四十年,它在江湖上倒是地位卓绝,风光无二。却偏偏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出了两位儒侠庄主,同样淡薄名利,虽武功不弱却不愿参与江湖中事,故而高朋云集、威震江湖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令天行山庄的江湖地位一落千丈的,便是谭靖伯与谭玉修这对父子。
      谭玉修的太祖父,是百年前鞍前马后跟随在开国公侯帐下的武将,只是大业一定便功成身退,带着财物回转家乡,修建了这天行山庄颐养天年。他的曾祖亦是谨微避世之人。倒是他的祖父性格耿直、豪爽仗义,虽然脾气暴躁易怒,却生性通达喜欢结交江湖朋友,又有一身非凡武艺,便将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在他手上发扬光大,令天行山庄在江湖中声名远播。
      只是他偏生出一个性格与自己完全相反的儿子,致使他的光辉业绩日后只得随着他一并被埋入黄土。
      谭靖伯为人谦恭和善,彬彬有礼,纵使从小在父亲的调教下练得一身出众的本领,除了偶尔路见不平他却极少与人动手。
      玉修在诸多方面都与其父很像,他的人生与武学启蒙老师都是父亲,他便是在父亲与人为善,谦逊恭良的教育下长大的。直到八岁以后,谭靖伯将玉修交与自己的忘年之交——九宫山玄霄观正清道人,在他门下习武修道。
      师父是位年事已高的方外之人,更是对玉修的性格及一生的为人处世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道家讲究天人合一,无为而治,凡事顺其自然,平时则注重凝气养神。玉修虽未入道门也同样遵守清规戒律,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十年的山中生活,获得武学修为之外,更是养成了他谦谦君子的品性。
      当然这样的他,却只更加剧了天行山庄的衰颓之势,再加上一场引得流言四起的仓促婚姻,不但事后使天行山庄易主为江,更令其名誉蒙尘。
      尽管玉修一贯极少参与江湖之事,他与孟盈的婚约又只是他母亲临终前的吩咐,因着婚姻本就是个人私事他更是从未宣扬,但终归总还有知情之人。是以当江承炀迎娶孟盈时,尽管婚事是他一手操持,前来恭贺之人表面上不曾有不敬之辞,私底下却早已是猜测纷纷流言四起。
      待到婚宴转日,玉修留书而别的行为更是喧腾了江湖宵小散布传言的热情。
      江承炀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以客居的身份,接下了天性山庄这份重担。

      第二日过午,玉修带着季铭来到近芳苑,一进房门,便见墨珠正端了空碗从内室出来。看见他们,她迎上前道:
      “表少爷来了。昨夜里言姑娘的烧就退了,今天一早人也清醒了,适才喝了药,这会正在用饭呢。”
      玉修点头表示知晓,便接着往里走。待他来到内室,果见敏荞正披了衣裳斜倚在床头一口一口地喝粥,孟盈则坐在床畔守着她。却不见他熟悉的高瘦身影。
      玉修想从修仪馆到这里一路跨过大半个内院也不见江承炀,不知他是否一早便已外出。
      看见玉修来,敏荞却是连粥也不再顾得喝,只出声唤道:“大哥,你终于来了。”声调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委屈。
      玉修见她面色虽仍略苍白,却不似先前那般晦暗,眼底也见了精神,便知她已无性命之虞,终于也就放下心来。
      季铭却是急脾气,不待玉修开言,已蹿到了床边抬手去摸她的额头问:“言丫头,你好了吗?头还疼吗,背上的伤还难受吗?”
      言敏荞见他一双大眼里忽闪闪的全是关切之情,也不再似平日般同他抬扛拌嘴,只乖乖地答道:
      “头不疼了,中的毒吃了孟盈姐姐的药也解了,只剩身上的伤还要修养些时日。倒是昨晚醒来,不见你和大哥,害我好一阵担心。”
      季铭语调轻快地回答她:“我和主人住在修仪馆,那里是主人的旧居,等你好了就也可以搬过去了。”  
      他是说者无心,倒叫孟盈这听者诧异,表哥一项端持自重怎会在男女之嫌上轻忽起来?何况玉修的心思,只她清楚,看昨日的情形他明明未尝更改。
      季铭的话同样让玉修为难起来,往日间行走在外他们三人同行同止,便是礼数上有顾虑不周他但求问心无愧就好,而今人多眼杂为了敏荞考量却不能不有更多的避讳。自己的修仪馆敏荞是不方便入住的,而眼前的近芳苑既是孟盈起居之处,自然也是江承炀的居所,敏荞病愈后当然也不好久占他夫妻二人的地方。思来想去,他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排敏荞是好。
      倒是孟盈接过了话茬说:“言姑娘虽急症已除,却仍是大病未愈尚待调养,还是不要随意搬挪为好。表哥若是信得过,还是让她继续住在我房里的好,这样无论探病还是日常起居照应起来都更妥帖。”
      玉修自然也知道将敏荞交给同是女儿家的孟盈,比跟着自己方便许多,却只恐这样会给大哥带来不便。
      正在犹豫不决时,只听言敏荞说:“多谢孟盈姐姐不嫌弃,只是我却不好一直占着庄主和夫人的房间。不知可否劳烦姐姐另寻一处离此较近的地方让我暂住?”
      “这……”孟盈稍作思索道,“离这最近的地方就是丹溪阁,那是我平日配药的地方,后院里倒是空了几间屋子,只是那整个院子里都药性味忒大。”
      敏荞却不甚在意:“若是那样才好,整日浸在药气里,恐怕还能好的更快些。”
      孟盈见她主意已定,便命人过去收拾,又说好要稍等两日,待确定她病情无变之后再搬过去。
      玉修便携了季铭一同到丹溪阁为敏荞做安排。
      直到三日后敏荞搬进丹溪阁后院东厢房,那里离孟盈的住处确实很近,照应起来也不麻烦。倒是敏荞这一搬出来,又方便了季铭时常来找她玩耍。他们本就相熟,季铭又是一副孩子样貌,众人自然都无甚在意。
      这日天过戌时,玉修坐在点了明烛的桌前,一边看着手中的道家内经,一面盯着季铭写字。他早发现季铭端坐不住却故意不作理会。
      果然不消一刻钟,季铭便对他央求道:“主人,今日的功课就做到这吧,我已经写了二百大字了。”
      玉修却不为所动,只说:“往日里教你习字你总说我们居无定所,让你塌不下心来,如今住在这里每日清闲无事,不正是认字读书的好时机?”
      “可书也不是一日读成的呀!”
      “那玩闹做耍倒是日日都要为之的了?”
      “不是!不是!书也该日日读,只是今天的读罢了,留着剩下的明日再读吧!”
      “明日复明日,反正你今晚也无事,就再给我好好地写上三百大字吧!”
      季铭扯着玉修的衣袖耍赖道:“三百大字我怕不要写到天亮了,好主人你就放了我吧。再者谁说我没事,我日间答应了言丫头一会要去找她呢。”
      “天都黑了你还要往丹溪阁跑?”玉修对着他摇头道,“你呀,总不肯听我的嘱咐。和你说了多少次,咱们和敏荞男女有别,就算再亲厚一言一行间也要注意分寸,不可逾越失了礼数。”
      “礼数?主人,你先前不是教过,圣人眼里礼才是一切祸患的开端,是忠信堕落的产物,既如此我们干吗还遵守?”
      “这话打哪说起?”
      “主人你让我背过的,‘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这不是圣贤说的吗?还有,‘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所以主人,你既是修道的,我跟着你自然也是遵道不遵礼呀!”
      看着他狡黠的目光,玉修也忍不住被逗笑,一册《道德经》教了他几年,难得能完整地背出几句,却都是被他拿来歪改乱用的。
      “道家的经典是让你如此断章取义,歪曲解释的吗?亏你还跟了我这些年!罢了,三百大字不用写了,你好好把《黄庭经》内景、外景各抄上它三遍给我!”
      此言一出即换来季铭一阵哀嚎:“又抄《黄庭经》!”根据以往经验,主人罚他做任何事,都可被他拖啊磨啊的弄到最后不了了之,只除了抄写《黄庭经》,在此事上玉修从不妥协,从来是说抄几遍就抄几遍。
      玉修也不再多言应他,只做专心看书的样子,偶尔用余光看他一眼,果见他已在认真书写,便忍不住唇边挂上无奈的笑。
      这样一个时辰后,待玉修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就见季铭已经趴在桌上枕着墨迹未干的宣纸睡着了。
      玉修先是将他抱到窗边的榻上,去了外衣,盖好被子,让他睡得更安稳,再转回身来收拾书桌。拿起季铭刚刚写的字才发现,他竟果然抄足了三遍才睡去的。
      《黄庭经》被内丹家奉为内丹修炼的经典,对指导练武之人修炼内功也有很大益处,因此玉修一贯督促季铭认真领会,无奈那孩子玩心太重,每每只有在自己罚他的时候才肯好好记上几遍。
      玉修边想着边又到窗边,为他关上窗户,只是抬眼却看见天边的弯月,细细的一缕却十分明亮。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钩。
      不知不觉,回到天行山庄竟然已经十日了,用心计算起来,期间他与江承炀相见却只有寥寥数面,玉修知他近来整日早出晚归异常忙碌,自己为照料敏荞的伤势也无暇他顾,但在心里他却总觉得是大哥故意躲避不愿见自己。
      如此一想,玉修自然全无了睡意。他便所幸披了衣服推门出外,乘着月光于园内信步闲逛起来。不多时,他便来到了流曲榭前。
      天行山庄基本上都维持着他当年离开时的旧貌,只在一些细微处稍有改变,比如他现今所在的流曲榭,就是五年前推翻了湖前原本的药园,借弯曲流过内园的活水临湖架建的。
      水榭纯木的结构小巧别致,三面环水,面对通阔的湖面更显得十分敞亮。这水榭对玉修却又有另外的意义。
      当初若不是为建这水榭推平了原先的药园,那日季铭前来盗药也不会因找寻不到慌忙间引来众人被擒获,进而引得大哥找到自己,若不是大哥亲自劝说,自己今生恐怕也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只是转念又想,眼下自己和大哥虽然距离相近,却依旧不得相见,便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为何会是这样?早知如此,他宁可选择仍旧躲在遥远的角落暗暗思念,也强过眼下这种近在咫尺的折磨。心里一阵苦涩,玉修便抽出随身带着的玉笛呜呜咽咽的吹奏起来。
      被笛声引来的江承炀,站在幽幽的树影下,远远地望着玉修,静静地听着他笛声中若有似无中透露出的孤单委屈,目光灼灼地似要将他吸入眼中一般。
      怕自己的存在使玉修产生厌烦进而再次离去,这些天来,江承炀都压抑着自己尽力躲避着他。后来又干脆将精力都投入到了彻查先前追杀玉修之人的事情上,只是辛劳数日却不过抓到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始终没能找到对言敏荞下毒的那拨人。
      站在暗处踟蹰再三,他不想今晚又要在无涯堂练功到天明,便迎着玉修走上前去。
      “梓颀……”
      听到呼唤后,玉修忙扭转回身,江承炀即看见他手上握着的七孔玉笛,知道这与孟盈那支原为一对,便禁不住抬手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那块从季铭手中拿到的玉玦。
      “大哥?!”掩藏住心底的惊喜,他尽量以平常的语调问道,“天色这么晚了,你还没有休息?”
      待看清他身上所穿的一身劲装,更是诧异:“大哥这是才从外归来不成?”
      “确是刚刚回来,只是走到这就被你的笛声引来了。”
      “庄中的事物竟如此之多,连累的你要到半夜方能得闲?”这话说完玉修便后悔了,他想起回来这几日亲眼所见的庄内老人对江承炀的态度,没有得力助手帮衬他凡事亲力亲为自然辛苦异常。
      江承炀对他的问题避而未答,只说:
      “你这内伤初愈的人,不是依旧大半夜的站在这里吹风赏月?”
      本是关心他的话,一说出口竟似乎有了几分责备的意味,江承炀意识到后,皱了皱眉。
      玉修却只是看着他微微一笑。
      江承炀便继续问道:“言姑娘身体差不多痊愈了吧?”
      “毒已解了,内伤经过调理也好了大半,只是邵老庄主打她那一掌,掌式凛冽功力绵厚,阴寒之气始终困在她的经络里没有散出。”
      “也许可以试着借助他人的阳炙内力,依次导入她的十二经脉,先化去她手、足三阴经内壅滞的寒气,再推畜阳之力到手、足三阳经上便可祛除病机。”
      “大哥说的正是,”玉修说到这里有些无奈,“只是小弟先前也是内伤未愈,只得先行调整好自己,便耽误了这些时日。”
      听出他话中之意,江承炀登时提高了声音:“推功走脉是极耗费内力之事,梓颀你内伤方愈,绝不可以在此刻行此事!”
      玉修也知依自己现下的情形,多有不适,但实在不忍见敏荞日日受寒毒之苦,即使勉强他也只好为之,不想再有耽搁。
      虽然没有再开口,江承炀却已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坚持。
      早已看出言姑娘对他的重要,只是没有想到梓颀为她,竟肯不顾内伤甘冒倒功错脉走火入魔的危险。
      “梓颀,你若信得过大哥,就让愚兄代你来为言姑娘走脉推功如何?”无心考虑这样会对自己产生何种影响,江承炀只想着不要让玉修涉险便好。
      “不可!”玉修少有态度坚定地拒绝何事,以自己的内力推注到他人的经脉耗损内功不说,弄个不好便有生命危险,他怎么可能让大哥代他去做?
      江承炀却以为他是对自己不放心,急着向他保证:“我以项上个人头作保,一定保全好言姑娘。若是有何差池不必你来追究,我自行了断向你谢罪如何?”
      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玉修赶忙解释:“小弟没有丝毫信不过大哥的意思,只是不愿见大哥为帮我而涉险。”
      玉修一贯坦诚,听得他如此说江承炀便就安心了:“既然如此,我意已定,梓颀你就不必再犹豫了。”
      “梓颀不忍……”
      “莫非你虽然口里称呼,在心底却早已不把我当大哥看待?”
      “何来此说?”玉修惊问。
      “既无此说,你我兄弟又何必在这件事情上争执?”江承炀就此盖棺定论,又道:“我亦知你对言姑娘十分在意,愚兄断不敢马虎的。”
      玉修虽听出了他话外之意,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与敏荞同行半年来,也有被外人误会他们关系的时候,以往玉修都是为她清誉才作解释,而今他却不想江承炀误解,想说明两人只是异姓兄妹,又怕自己的行为过于突兀,会添欲盖弥彰之嫌。
      “梓颀,”见他半天没有答言,江承炀继续道,“我觉得走脉推功之事不宜久拖,若你无异议,明日我便为言姑娘运功如何?”
      眼看拗他不过,玉修只能应允,却坚持道:“只是到时要让小弟在一旁为大哥护持才可。”
      “自是当然!”说着江承炀向他伸出手掌,像多年前一样,邀他同做击掌而誓。
      大哥竟还记得?江承炀伸出来的手掌让玉修心中微微一颤,随即他也伸出自己的右手拍向他。
      一击而毕后,两人却都只是紧握对方的手不愿先放开。
      末了,还是江承炀考虑到玉修内伤方愈不宜在深夜久立室外,才不舍地放开手,与他道别。
      他们两人遂约定第二日在无涯堂中再会。

      无涯堂本是谭玉修的祖父修建来招朋待友,设宴摆酒的地方,在天行山庄叱诧江湖那些年,无涯堂亦是日日流水夜夜席,整日家热闹非常。因其建筑风格高壮雄伟,内里又空阔宽敞,故而门庭冷落之后谭玉修父子便将其用作练功之所。而江承炀平日间除了练功,还在这里处理庄内事务。
      依旧是月上西天的时刻,玉修按照前日的约定,领了敏荞来寻早已等候的江承炀。
      三人相见后略聊了几句,江承炀便带他们进入练功房,让敏荞盘坐在榻上后,他随即坐在她身后,双手覆上敏荞的后背,对着提剑站立在一旁的玉修示意自己即将运功。
      玉修见他依循经络,抬手依次点住敏荞手太阴肺经、少阴心经、厥阴心包经上的中府、少海、曲泽三穴,又点住她足少阴肾经、太阴脾经上俞府、大包及足厥阴肝经上的章门,便知他正在将自己的炙阳内力注入敏荞手、足三阴经,以化解在诸条阴经内壅困多日的寒滞之气。
      接下来江承炀便要再将温煦之气推入敏荞的手、足三阳经内,以帮助她体内的阳气复苏、气化生热。
      玉修深知此刻对他们二人都至关紧要,敏荞是周身虚弱单靠江承炀的内力支持,而江承炀将自己的功力源源不断地渡到敏荞身上的同时,自身却不再有卫气御体周身门户大开,是以玉修守护在侧便格外谨慎更加不敢有丝毫懈怠。
      偏在此时,他听出有人正在向无涯堂逼近。从脚步判断,来者四人,且轻功不弱,而被故意压住的气息则显示出他们不是庄内之人。
      玉修暗怪自己大意,先前只想到大哥为敏荞运功需要周围清静,便选了这暗夜时分,却完全疏忽了之前一直纠扰自己的杀手。
      自打住进天行山庄后,之前的杀手们便都销匿了,玉修只当他们是忌惮天行山庄的名气,不敢来此放肆故而退去了,哪知他们竟会在这关键的时刻里出现。
      正想到这,练功房的大门已被人踹开,四个身穿夜行衣、黑布蒙面拿着各式兵器的人已来到室内。
      玉修二话不说抽出长剑主动迎上前去,其中一人便打开双流星锤来招架他,眼见着青瓜状的铜锤直向自己面门打来,玉修不慌不忙头向左侧微偏,躲过进攻的同时,手中长剑自下方斜向上挑起,战战地划过来人的衣袖,那人忙甩起另一端的铜锤再来打他,玉修便收了“推龙入海”的招式,索性运足功力直接用剑迎向他的铜锤。
      那人哪知玉修使的是玄锋宝剑,削铁如泥,只一剑便被他把软索前的锤身削去半截,虎口更是被玉修的内力震得发麻,险些失手丢了兵器。这一下之后那人再与玉修过招,便只用缠、绕、点、套的招数,不再敢同他的宝剑相碰。
      玉修虽在与这人的交手中占着上风,却难抵心中焦急,只因他眼瞧着其他三人已奔向江承炀和敏荞的方向,更确切的说是直奔敏荞而去。
      他知道此时江承炀正运功到中途不能停止,否则脉乱气逆不但敏荞有性命之险,连他自己也会受累重伤;而不停止运功,便只能如俎上鱼肉般任人宰割。
      心内的焦虑使他下手失去了往日的温和,当对方再次放出软索扫他下盘时,他趁机腾空而起,在空中伸展身体抖开手腕以一招“白蛇吐信”深刺入对方的膻中,登时令此人毙命。
      接着又忙解开腰间的带钩,把它当作暗器,打向一名举掌要往敏荞背后拍去的杀手。随即玉修便撤回他们身边,同剩下的三人角斗在一起。
      江承炀双手尤在敏荞的至阳穴上不能松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人对抗三人,他对玉修的武功知之甚深自是很有信心,只是怕自己同言姑娘当下的情形会成为他的负累。
      果然三名杀手也发现了他们两人是牵制玉修的最好力量,不时向他们的方向投射镖石。玉修抵挡他们的同时还要保持高度警觉,以便随时打下这些暗器,到底因为一心多用,而显得有些应接不暇。
      正在这时,一名杀手突然丢下玉修,觑空引长剑直奔承炀而去。玉修打退另两人后已来不及止住这人剑式,情急之下便贴在江承炀背上,让那剑插入自己背中,以肉身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只是剑刃入身却不是单纯的疼痛,倒有阵阵酥麻的感觉传来,立时便让玉修明白了。
      剑上有毒!
      明知此时继续运功只会加速毒药在体内的运行,使毒性更快发作,玉修却别无选择。
      果然,再交手不过四十几招,他即感到力不从心,手中的宝剑端起来也直觉得沉甸甸的。由此他更加不敢马虎,格外尽力应对那三人。最终他应顾不暇,以一招“青龙出水”摆脱了迎面两人的剑势后,却被那第三人从背后一脚踢在后心上,整个人飞将了出去。
      就在他即将倒地之时,一双刚劲的手臂,将他揽进了一副宽厚的胸膛里。
      大哥!玉修忙从江承炀怀中抬头望向他,却只见后者怒目圆睁,泛着浓重的杀意瞪着面前的杀手。
      那三人看着恢复行动力的江承炀,知道再纠缠下去已没有意义,交手已无取胜的希望,任务无法完成不说搞不好还要丧命。于是便相互对望一眼,掷出一把暗器后,背起同伴的尸体逃走了。
      只是江承炀怎肯放过重伤玉修的人,揽着他躲过一阵暗器后,便要抽身向外追去。
      不知他们身上还有怎样的毒物,不愿大哥盛怒之下孤身前去追赶,玉修紧抓住江承炀的衣袖道:“大哥,穷寇莫追!他们已被我杀了一人,其他三人也都负了伤,就暂且饶他们一命吧。”
      以为他这样做又是出于一贯的仁心,江承炀忍不住有丝负气道:
      “你这样做无异于纵虎归山!”
      知道他有所误会,玉修却因毒药发作,无力再做解释,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