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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奴隶 ...


  •   凯恩公历645年。

      一位贵族少女站在王室墓园中,面前是一整块洁白的大理石雕刻成的墓碑,手中捧着一束还带着露水的白色百合。

      上面没有名字,也没有日期,只有边角上有用贝母拼嵌而成的百合花图案,纯洁美丽。

      她穿着黑色的克里诺林裙,金色的长发一部分盘起用珍珠发夹固定在脑后,一部分蜷曲着,落在天鹅般的修长脖颈旁,衬得皮肤越发白皙细腻,在阳光下融金化雪般美丽。她没有戴多余的首饰,双颊清减,精致的脸上线条流丽,那双湖水般碧绿的眼睛就是她最好的珠宝,清艳娇美。

      少女气质高贵优雅,美得很有侵略性,即使穿着简单的黑色长裙也像是站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而不是清冷寂静的墓园里。

      安妮用手指触摸着面前的石碑,轻轻抚去了墓碑上的浮灰,冰凉的触感让她一顿,指尖落在百合花的浮雕上。

      “她的故事结束了。”她轻声说。

      而德思蒂妮站在她的身后,只错了一步的距离,她看着安妮,脸上带着谦恭的神情。可是她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撕开了眼前这一片脉脉温情,剥皮见骨,毫无矫饰。

      “和谈已经接近尾声,国王陛下基本同意了艾萨克代表团提出的全部要求,只保留了一个条件,他要给予公主‘玫瑰公爵’的称号,封地面积南至格莱城北到塞斯纳克山脉,包括了这次失去的全部土地。”

      “殿下,”她继续说,“您会是凯恩有史以来第一个拥有真正封地的公主,第一个女公爵。”

      “您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少女不为所动,她弯下腰,在碑前的石板上留下了那束鲜花。百合柔软的花瓣下压着一行刻字,那是应她要求刻下的。

      ——一位可亲的姐姐,一个自由的灵魂在这里安眠。

      她直起身,把手递给这位曾经的老师:“这只是尊敬的国王陛下所能蒙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而已,我们都明白,称号不能代表什么,这块领地的权力并不真正属于我。”

      德思蒂妮用手帕轻轻地擦去这只手上的灰尘和水渍,她的声音平缓却有力:“不管是因为什么,至少它给了您一个理由,我亲爱的殿下,一个插手这块土地的理由。”

      一个珍贵的机会,安妮心想,她不能一直让一个立场不明的人站在身边,这块烫手山芋会是给德思蒂妮的考验,她要看清她的野心,也必须得到她的忠诚。

      假如她想活得更长久一些的话。

      于是她说:“正如你所言,我需要抓住这个理由,可是你知道,我总不能亲自去做这些事,我需要一些合适的帮手。”

      德思蒂妮唇角微微卷起,她谦卑地躬身行礼:“我的荣幸,殿下,我会为您挑选……”

      安妮打断了她,她正色道:“给我一份名单,戴茜,”她亲热地叫着女人的教名,好像她们多么亲密,“你是我的老师,一定能给出合适的名字,我毫不怀疑这一点。”

      “只要他或她在某一方面足够出色,不必局限出身和性别,最好他们期待的是我能付出的筹码。”

      “我需要更多忠诚。”

      安妮看着德思蒂妮的眼睛,而她第一次低下了头。

      “……遵循您的意志,殿下。”

      安妮握住了她的手。

      “别让我失望,老师。”

      芮妮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出生在佩特洛普近郊的一个小村庄里,父母都是佃户,为赫克托特利男爵耕种土地,像这个村子里的大部分人一样。

      她从记事起就开始帮父母分担家务,和村子里的小孩一样,用短短的小手拾取马粪和干草,揪下杂草和害虫,在田野和泥地上摸爬滚打。她曾有很多个兄弟姐妹,活下来的只有两个,剩下的不是死于疾病就是死于饥饿,食物总是不够多,不能让所有人都活下去。

      普通的芮妮能活下来的理由只有一个,她能预言天气,占卜灾祸。

      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她就能对老布特预言明天会不会下雨,她的父亲一开始不以为意,认为她在说谎。毕竟,谁会相信一个自己的名字都不会拼写的小女孩做出的预言呢?

      可是老布特和他的妻子逐渐发现,芮妮的预言大部分都实现了,从下雨到虫灾,从干旱到风暴,十有八九,她总能做出预判。

      他们既恐惧又兴奋,认为女儿是某个女巫的替身,会带来灾祸和惩罚,可是他们又舍不得她的预言能力,那让他们总能快一步应对天气变化,所以他们把芮妮关了起来,用从嘴边省下的食物养活了她。

      芮妮并不怨恨她的父母,他们都只是有一点私心的农户,想要从土地里多挣一点食物来养活家人而已。他们梦想着有一天能赎回祖辈曾经有过的土地,不再做负债越来越多的佃户。

      可是他们不知道,她的‘预言’能力救不了他们,也救不了在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刨土耕种的农民。

      ——因为她从小到大看到过的所有数字,所有佃户样本都告诉她,仅靠辛勤劳动,佃户能成功还上欠款的可能性几乎是0。

      现有的佃户制度和赫克托特利男爵一起拿走了他们的可能性。

      他们的负债只会越来越多,不管他们生下多少个子女,有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在劳动,那个压在他们头顶的数字都会越来越大,那是所有农民祖祖辈辈一起都还不上的钱。

      他们是名为“佃户”的奴隶。

      芮妮从数字中,从样本中,从佃户的历史中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认识到这一点的芮妮哭了,她因为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这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真的是女巫的转世,有着魔法的力量,能点石成金,能把她的父母兄姐从嚼头上解救下来,而不是看着他们像驴马一样,被吊在面前的胡萝卜活活饿死。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芮妮的秘密被发现了。

      同村的佃户发现老布特总能快一步应对天气,他地里的作物长得又高又壮,颗粒饱满。嫉妒让他们失去了理智,在偷听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芮妮的预言之后,他们架起了火堆,要烧死这个可怕的女巫。

      芮妮的父母被挡在人群后,芮妮的姐姐拉着为首的村长的手,拼命往自己腰上按,希望能用自己不算美丽的身体挽救妹妹的生命,芮妮的哥哥在争执中被打倒,瘫软在田埂边。

      他们从没有好好和芮妮说过话,繁重的劳动让人脾气暴躁,芮妮不止一次地挨过他们的打。可是此时此刻,不管是出于对失去“预言”的恐惧,还是出于对她的依赖,芮妮感觉到了他们的爱,虽然他们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那是“爱”。

      什么能让一个看清了现实的人心甘情愿的戴上笼头呢?

      原本对自己的死亡无所谓的芮妮改变了主意,她对拿着火把的老村长说:“我的性命是属于男爵大人的,我是男爵大人的财产。如果你们要烧死我,必须要得到男爵的同意才行,否则就是损坏了男爵的财产。”

      村民们面面相觑,因为嫉妒而发热的脑袋被恐惧冷却,他们不想被投入男爵的地牢,因此听从了她的话。

      赫克托特利男爵发话救了她,奴隶主看到了奴隶的价值。

      芮妮在村民的眼中一步登天,她被接到了男爵的庄园,他们以为她成了男爵的情-妇。真是可笑,难得人会爱上牛马吗?他们所有人在男爵的眼中还比不上他吃饭用的一套餐具重要,他对芮妮称得上温和,那是对会下金蛋的鸡的温和。

      表面上,芮妮成了庄园管家的助手,她学会了写字,做账,实际上男爵的所有财产都是她在打理。她对数字的敏感让受过高等教育的管家都十分惊讶,一个祖祖辈辈都在泥土里打滚的女孩,谁能想到她居然能对所有看得到的数字这样精通?

      或许血缘,血统和家族教育确实能在某种程度上把人区分成三六九等,就像国王的孩子依然是国王,鞋匠的孩子依然是鞋匠,可是这世上确实有某种东西能够超越一切壁垒,突破他们原本的阶级。【注1】

      他们的名字叫做天才,这魔法被称为天赋。

      可是芮妮没有得到这个机会,这个社会制度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戴上了金笼头,金马鞍,金嚼头。可她依旧是奴隶,一个没有自由,没有权利,没有希望的奴隶。她也预料了这一点,为了爱,她自愿戴上了枷锁,哪怕她知道她的父母在看到她的结果之后只会因为想要得到更多的好处而再生一个孩子,期待它也能像她一样有魔力。

      这是芮妮的故事。

      一个奴隶的故事。

      注1:改写出自多木木多太太的作品《民国之燕燕》,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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