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鼬卡] Pianoforte Lovers》铃酱

9、师与生

　　拖着旅行箱，像个外乡人一样走在慕尼黑熟悉的街道上。空气里的寒意似乎夹杂着陌生的味道，卡卡西缩了缩脖子。
　　他没有放慢脚步，却也不希望那一刻早些到来。如果说在美国，在鼬的钢琴厂里，虽然只是暂时的逃避但至少也曾有过独立生活的幻觉，那么此刻当他回到一切都由那个人掌控的地方，先前的一点点幻觉也荡然无存。
　　他开始感觉到惯性的可怕，甚至因此有些怀疑当初做决定时的理智程度。在波士顿的旅馆里他认为他能够这么做，但每往回走一步他都在一点一点地动摇。
　　推开大门的一刹那他感到空前的孤立无援。惊讶的招呼声迎面而来，但他有短暂的出神。
　　这里显然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穿过外面的两个货房，卡卡西隔着窗户看见注连绳正在里面拿着一张图纸对工匠们说着什么。这个背影他有多久没见到了，以致于刚开始时，他以为自己身在梦境。
　　注连绳对面的工匠首先发现了他。接着，注连绳转过身来，看到卡卡西，并不怎么惊讶。

　　一切从来都在老师的意料之中。那种从容的态度令卡卡西喉咙发干。他在对这个人的仰慕中长大，他生活的世界被囊括在这个人的世界里。现在，这种强大的无形压力似乎在他们重逢的时刻更加紧迫地收拢来，令他几乎丧失了抗拒的能力。

　　“老师。”他干涩地发出这两个音节。注连绳仔细看着他的脸，随即伸手拍拍他的手臂说：
　　“过来。”

　　他们来到隔壁注连绳的工作间。注连绳示意卡卡西在客座上坐下，而他则在办公桌后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今天刚到？”
　　“嗯。”
　　“其实不用急着先到这边来的。坐船很累吧。”

　　卡卡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师的语气温和，带着笑意。可他感觉非常不好。
　　虽然在这之前他就有所动摇，但多少做了一些准备。现在老师三言两语无懈可击，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注连绳有些担心地站起来。
　　“……卡卡西，你脸色不太好。”
　　说着他伸过手来抚了一下学生的额头，这个动作令卡卡西清醒了一些，但同时增添了他心头窒息般的闷痛。他几乎本能地微偏开头，微妙的气氛令注连绳收回了手。

　　“你脸色不好。”注连绳肯定地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有些突兀地拒绝着，卡卡西立刻站起来。“我没事。我自己回去吧。”

　　一切都看在注连绳的眼里。他没有为难他的学生。

　　钢琴厂的大门在身后关上的时候，卡卡西觉得自己像一个丢盔弃甲的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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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自回到街上，卡卡西不知道该去哪里。
　　去从前的“家”？——他自己的房间旁边就是老师的房间。就目前的状况，他不明白回去那里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浑身乏力，他决定找个旅馆住下。

　　他自嘲地笑了笑。
　　在波士顿住旅馆，回来还是住旅馆。世界上大概再难找到像他这样的人。只不过，想到波士顿的那段“旅馆时光”，他心里奇异地有令人安慰的小小暖流滑过，因为鼬当初表示愿意接纳他时的那种坦然甚至近乎超然的态度，现在想起来，他竟然有些怀念。
　　他从未想到在那种心境下逃离欧洲躲到美国，还能过上烦恼有所减轻的日子。而他不久以前刚刚放弃了那种日子，又回到了这个令他尴尬茫然的地方来。

　　这么想着，他差一点忘记了自己原本打算回来的目的。
　　他就近找了一家旅馆，连大衣都没脱就缩在床上。——老师又说对了：坐船确实很累。他觉得自己的精力快被旅途和紧张的情绪耗尽了，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剩下。

　　也不知躺了多久，他才慢慢坐起来。外面天已经黑了。他摸开了灯，开始翻找衣兜里的信件。他需要尽快给阿斯玛和红回一封短信，讲明他已回到欧洲。
　　他掏出在美国收到的那三封信，先把玄间的放在一旁。可是剩下的两封信里，有一封既没有地址也没有署名。他非常奇怪地打开来看，发现里面装的竟是鼬开的支票。

　　这个意外的插曲令他打起了精神。他想来想去，认为只可能是自己当时一不留神拿错了。但是，空白信封和署名信封的差别那么大，何况还是他曾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忘记的支票问题，他怎么会弄错呢？当时自己与鼬告别，真的就那么慌乱？

　　他又想起鼬当时也很慌乱，而且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现在他莫名地有些后悔，不是因为在老师那里遇到了障碍，而是因为觉得自己太过轻易地放弃了可能的选择。
　　脑海里有一个念头闪过：如果他再回美国，鼬还愿意让他回钢琴厂吗？会不会因为他这次匆忙的消失而对他抱有陈见了呢？
　　如果鼬没意见，他也愿意继续留在那里积累一些经验。如果鼬不打算再与他合作，他倒也已经攒足了大部分用以起步的资金——当然，根据情况也许还需要向几个老朋友借一点。

　　想到这里，他终于又回到原先的思路上来了。
　　他这次回来，是为了把自己从老师的生活与事业中彻底地脱离出来。如果不这样做，将来无论在哪一方面，他都会继续地停滞不前。这明明是他早已想清楚了的。
　　而这张轻飘飘的支票，竟然补满了他执行这个决定前的最后一丝丝动力。

　　他写完给红的回信，又添了一封给鼬的短信。在信里他忍不住像对老朋友开玩笑似地说，虽然他很希望留下那张支票作个纪念，但他还是会想办法把它还给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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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卡卡西先去邮局寄了信。他到钢琴厂的时候注连绳已经在那里了。做老师的看见学生比昨天精神了许多，微微一笑：
　　“你来得正好。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我也有事想和您谈谈。”虽然有些紧张，但卡卡西语气肯定。大概是发现学生正在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和自己说话，注连绳感兴趣地看了卡卡西一眼，朝自己的工作间走去。卡卡西跟在他后面，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心头蔓延开来。
　　现在，至少自己不再有逃走的冲动。第一次他真切地感到他们是完全独立并且对等的存在。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能维持多久。但在进门之前，他努力稳定着自己的心跳。

　　“你刚才说你有事要和我谈。”注连绳照例坐下来，胳膊支在桌面上，交叠着十指。
　　他很绅士地让学生先开口。这也许是他作为老师所能给学生的最后一次关照。

　　“是的。”
　　卡卡西没有坐，因为他认为这不需要花太多的时间。
　　“请您允许我——”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调整语气重新开口，“——我是想说，我要离开这里，老师。”

　　和昨天重逢时一样，注连绳态度仍然从容。
　　一切还是在老师的意料之中。但今天不一样了。

　　“我认为这很好。”注连绳说。“我本来也是想告诉你这个。我已经把能教的全部教给你了，凭你的头脑和能力，现在独立是最好的时机。”

　　“谢谢。”
　　——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但卡卡西在说出口的时候其实正体会着一种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对这个人的尊敬与感激。

　　老师就是老师。
　　现在卡卡西终于能够坦然接受对方的一切祝福并同样坦然地祝福他——如果他们两人真的会将这些祝福说出口的话。

　　就这样，最重要的事已经完成了，回到这里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余下的办理琐碎事务的时间，他几乎是在清淡而又轻松的怀念心情中度过的。他现在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彻底地进入了漂泊状态，但感觉上却从未如此安定过。
　　拖着旅行箱，像个外乡人一样走在慕尼黑熟悉的街道上，他甚至还留恋地向那个颇具纪念意义的小旅馆多看了几眼。

　　“您真的不去参加婚礼么？”临走时他问注连绳。

　　“我作为老师交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去替我向阿斯玛他们道歉。老师不太擅长参加这种仪式，而且他们有了你大概就很满足了。”

　　——过去吧。过去吧。让过去的只存在于过去。
　　离开慕尼黑时耳边一个声音这样念叨着。
　　没有归宿却也无忧无虑地，他踏上了赶往巴黎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