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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叁】 ...

  •   【贰】
      梁雁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梁夫人便也没有多问。谁知第二天一大早,唐国公府的两个仆人驱车前来,带了一匹锦缎,一盒人参,一盒干果,说是三小姐为了赔礼,送给梁雁的。
      梁雁的父亲梁德斌那时还只是个七品校尉。他被唐国公府的名号吓得不轻,客客气气地把礼物都收下了。梁夫人对着这些东西看了半天,叹气说:“雁儿,以后唐国公府若再找我,你不要跟我去了。”
      数月之后,春暖花开时,陈侯府的门子忽然大半夜来叫门,请梁夫人去救命。
      小陈侯的夫人年方十五,怀着头胎,因为早产大出血。梁夫人使劲浑身解数,仍是药石罔效。熬到天光,小陈侯夫人的母亲和姐妹闻讯赶来,一群女人围在床边哭得天昏地暗。梁雁气闷得慌,悄悄地走到外面去透气,却见一个女孩子正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抱着膝盖埋头恸哭。
      梁雁于心不忍,走去坐在那女孩身边,轻轻拍她的背。
      那女孩抬起头。梁雁只觉这张哭花了的脸有些眼熟。对方却有些惊愕,“是你?”
      她居然是李凰。
      李凰眼泪汪汪地问梁雁:“云姐姐走的时候,疼么?”
      小陈侯夫人天生有心疾,身体羸弱,因为产子的过程极为痛苦,死时整个人都脱了形。梁雁看李凰哭得伤心,便撒了个谎说:“母亲用针封了她的一些穴位,她走的时候,十分安详。”
      李凰眼眶发红,咬牙问:“如果她不生孩子,就不会死,对不对?”
      梁雁早已见怪不怪,说:“生子一事,女子一生总是避不过的。小陈侯夫人天生有心疾……”
      李凰瞬间打断了她,“对!太医院的大夫也说她天生有心疾,但是自她嫁到陈侯府之后,所有人——姐夫一家,我叔父,我婶婶,都成日把‘开枝散叶’挂在嘴边,就没有一个人担心过她会不会——是他们害死了云姐姐!”
      梁雁从未听过有人这样说话。她又惊又骇,连忙用食指按住了李凰的嘴。
      “嘘——”
      李凰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怒问:“难道你也觉得,女子这一生活着,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梁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些向梁夫人求医的女子,无论受了多少病痛的折磨,最后也只能用一句话来解释这一切——“这就是命呀”。
      她顺口说了出来:“这就是咱们的命呀。”
      “不!我不要这种命!”
      李凰说罢,又凄凄切切地哭了起来。梁雁看着她哭,竟也忍不住跟着掉泪。两个人相对哭了半晌,李凰拉着梁雁的手哽咽着问:“梁夫人上次来我家,你怎么没来呀?”
      “雁儿前些日子受了风寒,咳嗽不住,我怕她把邪气过给了病人,是以不敢带她出门。”
      梁夫人不知何时出来,就静静地站在她们身后。
      “现在已经好了罢?下次一定要来呀!”
      梁雁抬头看了看母亲。梁夫人微微颔首,她便点头,“好。”
      数日之后,梁雁便又和梁夫人去了唐国公府。

      【叁】
      这一次,生病的居然是李凰。
      李凰穿着贴身的小衣躺在榻上,披头散发,双眼红肿,十分憔悴。梁夫人问她觉得怎样,她只说心口疼,胸闷得慌。
      窦夫人悄悄对梁夫人说:“凰儿自幼和堂姐十分亲近,自打从陈侯府送别回来,就日夜哭个不停,我怕她伤心过度,也犯了心病。”
      梁夫人仔细听了李凰的心音,却发觉李凰的心脏天生微恙。只是因为平时没什么症状,也看不出来。梁夫人宽慰窦夫人道,李凰的身体并无大碍;眼下只能开个固本培元的方子,叫她慢慢调理身体,日后切忌大喜大悲便是了。待梁夫人写好药方,窦夫人命人捧上了一份格外丰厚的诊金。
      “凰儿说,她和雁儿格外投缘,和雁儿说几句话,胸中的闷气便顺畅不少。能不能让雁儿时不时过来看看凰儿?”
      梁夫人自然无可拒绝。
      翌日一早,唐国公府的马车便来接梁雁。梁雁到了那边,亲自端着药碗去喂李凰喝。李凰的精神还有些恍惚,目光涣散,似是一直睡不好觉。
      她问梁雁:“我会不会像云姐姐那样死?”
      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梁雁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李凰又惶惶然道:“我好怕。我不想死。”
      “不会的。小陈侯夫人是小陈侯夫人,李三小姐是李三小姐,你怎么会和她一样呢?再者——前者之鉴,后者可追,只要你愿意,还是可以未雨绸缪,避免重蹈覆辙的呀。”
      梁雁自觉这一番话说得乱七八糟,毫无道理,说罢心虚得脸都烫了。
      “那你说说看,怎么个未雨绸缪法?”
      “好好养病,修心宁神,不可再这样大悲大喜……”
      “难道我云姐姐平日里就没有好好保养身体,修身养性?”
      一句话把梁雁问得哑口无言。她呆了许久,任由着自己的思绪飘到了天边,低声说:“我平日随母亲出去看诊,总免不了亲眼目睹病人死去……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因为心事未了,有许多想做的事都还没有来得及做,于是留下许多遗憾……我总觉得,人总是要死的,如果死前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那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你说了半天话,就数这句有道理。”
      李凰忽然抢过了那只碗,自己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地一口喝干了碗里的药。
      自那日后,李凰也不用梁雁督促。梁雁把药送到到她手上,她便乖乖地喝了。待李凰的病渐渐好了,窦夫人又把先前教她的读书的女夫子请了回来,敦促她拾起落下的课业。
      李凰那时的“课业”,是读《女诫》,习书法,和弹琴。
      那女夫子教李凰读书,言必称“女子当如何”。李凰也不知怎的,自从病愈之后,便动不动和女夫子顶嘴,终于把她给气跑了。窦夫人气冲冲地来责问李凰,李凰却说,这位女夫子实在无趣得很;她想到唐国公府内的家学中去,和兄弟们一起读书。
      窦夫人自然不允。
      气跑女夫子的翌日,李凰也不知从哪里翻了两身长兄小时候的衣裳来,叫梁雁和她一道穿上。她领着梁雁走出她们起居的小院,熟门熟路地穿过重重院落,走到一座甚是宽敞的大屋前。梁雁听着那大屋传出来的朗朗读书声,方才意识到那正是唐国公府内的家学。
      她们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隔着窗棂偷看。只见二三十个童子坐在蒲团上,正跟着夫子摇头晃脑地读书。其中有一个七八岁的,嘴唇虽然有模有样地一开一合,眼睛却上下左右地乱转。他一眼瞧见了李凰和梁雁,立刻朝她们挤眉弄眼地扮鬼脸。夫子快步走到他身边,说:“咱们已经读了几遍了,你来背背这段,域民——”
      童子吓得收回目光,磕磕绊绊地读:“域民不、不以……封、封官……”
      四周响起几声零星的窃笑。
      李凰忍不住大声背了起来:“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笑声终于响成了一片。夫子慌忙出来,恭恭敬敬地请她们离开。
      李凰却挺直了背,拽着梁雁的手从夫子身边绕过去,大步走到了一张空着的书案边。
      那夫子愣愣地看着她。童子们也愣愣地看着她。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李凰就在这一片死寂中,仰起头大声说:“自今日起,我们就在这里和诸兄弟一起读书。”
      说罢也不管兄弟们几乎要跌下的眼珠,大大方方地拉着梁雁坐下了。
      那夫子的嘴唇颤抖着,支支吾吾地说:“这、这恐怕是于、于礼不合……”
      李凰忽然“锵”地一声拔出了别在腰间的短剑,把那剑重重地拍在桌上,大声说:“谁敢赶我出去,我就跟他拼命!”
      自然没有人敢赶她出去。她随身带着那把剑,连窦夫人也不敢再劝她。此事便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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