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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五】 ...

  •   中秋过后几日,柯淮行染了一场风寒。

      病中的人总是畏寒,每日嗓子里也不舒服,于是他在院里坐着时总要披上条毯子。有时他自己不觉得冷了,柯渡却生怕他冷似的,沉默地给他披衣服。他拒绝,柯渡就微微皱起眉沉默地望着他,因着不能直接违抗命令,又不愿就此放弃,于是就拿着衣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无声的请求。

      这种沉默的对峙总是以柯淮行失败而告终。

      他披着衣裳叹气,觉得自己实在被拿捏住了软肋。

      这本是多年积下来的老毛病了。幼时一年深秋他落水着了凉,自此每年的秋日都要生病。师父有意教他自己学着去调理身子,然而每到深秋犯病时他总是特别倦怠,也就无力去调制什么汤药,只喝一些压制病象的药,却是治标不治本;等到入冬了好起来时,他又懒得再花费心思去研究,因此这病就一年一年地积着,从未根除过。

      他不把这病当回事,柯渡却比他着急得多。病情初起时柯淮行潦草交代过几句汤药的熬法,自此柯渡就每日按时去熬药,从没有一日懈怠过。然而柯淮行独自生活时能一口灌下一整碗苦药而面不改色,如今有人在身边照料着了,却开始喜欢折腾人——左一个“不喝”又一个“端走”,就是要等人慌里慌张苦苦哀求才肯勉为其难地把药喝掉。

      ……想想他也觉得自己挺过分的,若不是柯渡一心念着他的身体,照他这么折腾,换个人早把药碗一摔转身就走了。

      然而柯淮行总也控制不住想逗弄自家小侍卫的心。

      这大抵是他的恶趣味。

      药灌了几日后病情终于见了些起色,柯淮行本没将这病当回事,就又上了一回山去采药,结果恰在入冬时节,山里的风一吹,回来就发起了热。

      那天夜里柯淮行昏昏沉沉地被门闩的响声弄醒,嗓子里火辣辣地烧疼,他勉力睁眼,就瞧见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眼前,一个声音正惶恐地喊“先生”。他疲惫地闭上眼,片刻后额上垫了一块布,有人在为他擦拭额角的冷汗。他混沌的大脑里终于闪过一丝清明,想起出现在他屋里的这个人是他的小侍卫阿渡。

      柯渡为他擦了汗就不知还能做什么,站在床边满身散发着焦虑的气息。柯淮行虽仍然难受,到底清醒了些,知道站在床边的人此刻应该在想什么,他吃力地开口:“拿我……柜里的艾草,门旁边第二个的第三层,煮些水来,我擦擦就好……要热的。”

      柯渡终于有了可做的事情,忙不迭地去了。

      柯淮行无力地翻了个身,他阖眼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慢慢地伸手摸了摸枕下。

      他摸到了令自己心安的东西,然后意识再次陷入了混沌。

      门闩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他睁开眼,看见柯渡端着水盆站在床前。艾草的香气蔓延开来,柯渡小心地伸手解他的衣裳,然后一方微烫的毛巾贴上了他的肌肤。那热度让他忽地又清醒了些,他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去看柯渡的手。

      柯渡的手已被烫得红了一片。

      柯淮行一时觉得很想叹气。

      柯渡的动作极轻极小心地继续着。发热的人本就比平日虚弱得多,稍微一点擦碰都能引起一片酸痛,柯渡的动作却轻得让他甚至没有觉出不适。他忍不住笑:“这样小心有什么用……要施力揉通穴位的。”

      柯渡停下来,似乎很是做了一番挣扎,才终于往动作里加了几分力气。

      柯淮行闭着眼。背上的力道沉稳而慎重,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捏着一根银针,那根针被握得发暖,此刻他却觉得冷得突兀。迷迷糊糊地他想到青年身上纵横的伤疤,他突然想:他曾经受伤生病的时候,也有人这样小心地照顾他吗?

      他茫茫然地盯着眼前的被褥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脑海中一时浮现那些伤疤,一时浮现月光下洁净的衣裳,一时是青年站在他的身侧,一时是中秋的月饼。他烧得实在有些厉害了,于是他似乎不需要多加思考,就可以问出心里的话:

      “你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他同时怀着怜惜与戒备对待这青年,他不住地待他好,为他的伤痕、他的沉默、他的温顺,却又猜忌他的身份,质疑他的目的。终于在此刻,此刻他面对任何的攻击都无力抵抗——可是这被他戒备着的青年,只在他的床边安静地为他擦身。

      柯渡不明所以地回答:“先生……?属下照顾您。”

      柯淮行又闭上眼。

      沉默了片刻,他说:“我先前同你说的蛊毒,是假的。”

      “我不曾……给你下过什么蛊。”

      柯渡正擦拭到他手腕上那块青色的胎记,闻言顿了一下。

      只是片刻,他就继续了方才的动作,说:“是。”

      病痛与困意折磨着柯淮行,他想入睡。柯渡还在他的床边,可这一回他将手中的银针轻轻地移回了枕下,他确信他无需在往后的日子里戒备了……这是否太过于轻信?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但随即他告诉自己:病中的人是有权利做出不理智的判断的。于是他终于放任自己再次睡了过去。

      无需多言。他这些日子在门闩上做的机关、枕下的银针,所有的防备都无需叫这青年知晓,他只需知道那“蛊毒”或许是他恶劣的主人的一个小恶作剧,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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