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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莫鄢盟——伤情之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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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邪的神情变得非常遥远,如同旷野上一株寂寞的草,仰望着仿佛很近很近的星空。她笑了,缓缓,缓缓地抽出了干将剑。干将剑上的确雕刻了一个人影,但仅仅是一个背影,一个岑寂荒凉得无以复加的背影。轻袍宽带,貌似洒脱不羁的装束只不过是一种掩饰,他的荒凉沉到了骨子里面。如果说莫邪,是飞扬的执着的肆无忌惮的青春,那么干将,在新铸的时候就已经迅速老去,只有一个背影,一地荒凉。
鄢后看着莫邪,静静看着。风从窗外卷进,带着窗外栽着的芭蕉叶婆娑舞动的声响,仿佛百鬼夜行时无意中透出的哭声。鄢后的脸色忽然变了,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风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夹杂了雨滴,雨打芭蕉,打出了一片冰凉的夜色。
“你都说完了?”莫邪问,脸上毫无表情。鄢后苦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烛光在抖动着,忽明忽暗,有如当年莫邪剑庐中的火光。
房间的气氛瞬时凝固,一种诡异的神情同时在两个年华已过的女子脸上弥漫开来。莫邪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手中的剑,手一松,干将和莫邪同时仓琅一声落地,两把剑靠在了一起。鄢后没有看出,刚才莫邪在松开握剑的手时,暗中运劲是往相背的方向的。这对剑本没有理由靠在一起的。
而莫邪却仿佛是早有预料的样子,她铸的剑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神情中却满是无可奈何的,目光恍惚而忧伤,“那么,就让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一定要毁了这剑。”
“在你的眼里,我对于这对剑的怨恨只是因为我的丈夫与儿子分别死在它们的锋锐上。但这对剑,不是那么简单的。”
一切若要整理一个开头,我只能从这对剑的由来说起。
那是一个别样的风雨之夜,沉云黑玉,暗起风云,惊雷破空,血彩映天。和《金石谱》上的对往天季的记载一模一样。这样的天象,预兆着,惊世绝剑的出世。吉或不吉,无人能言。剑,虽为凶器,而又为祭器,其中的意蕴实在太深,没有谁能够将一柄剑真正看透。但这样的天象,还是我们所有铸剑师的执着。无论是凶是吉,我们都早已无法自拔。这是……命。自从决定成为一名铸剑师开始,就心甘情愿地承受这一切。
我,自然也不例外。但我那时正值火候的,是一对剑。它们本是我集五铁之英,六泉之水,七寸之火,炼得许久的。原本它们就已经有了足够的资质,但要想成绝世之剑,还差一个机缘。这个天象,是缘,那么,我要造一个机。
我当时……还是云英之身,所以我很犹豫。我不知干将他是如何想的,我只知道这个缘是千载难逢,我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剑庐的光映照在我的脸上,外面的雨水已经开始滴滴有声,眼看就会倾盆而下,我只有将将倾未倾的雨水先引入,先尽人事而已。忙完这些事情,我忽然发现干将正站在倾盆的雨中,守在剑庐外面。我忽然看懂了他的欲望,于是……我终究成了他第一个女人,并且是唯一一个。
相传要让两柄同根同源一同打造的剑,成为真正的一对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铸剑者与他爱人的血来喂。那是这剑第一次嗜血,如果能够用情人的血消除了剑与生俱来的戾气,那么这对剑便会成为情爱之剑。在往天季那天用天水淬之,用情人之血喂之,则这对剑威而不酷,锋而深藏。再在剑上刻出爱人容貌,便可保佑剑主,永世不离。
但我忽略了一点,唯一的一点。就这一点,就将大错铸成。
呵,剑上化进了我和干将的血,就仿佛是一个契约,一个发誓相守的契约。但是,我不知道干将心目中间原来,还有你,鄢后,还有你。我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所以我没有问过他,所以我一直还都妄想着一切团圆美满,妄想着能铸出传说中的情爱之剑,与他相守到沧海桑田。
所以这对剑的情,天生就是残缺的。它们的戾气,反而比普通的利剑还要重,重的如同暗夜的沉雾,无形无迹,却压得人无法喘息,逐渐堕落万劫不复。万劫不复。
往后的事情,却是我无法控制的了。一切都仿佛诡异难寻。血和血相淬,剑和剑定盟。而那剑却再也不染鲜血,即使从粘稠的血液中间拿出,也不会再染上一丝一毫的痕迹。剑的中间滴过的那点血,是一个保证。但它还是杀死了这滴血的主人。
这对剑的本质是相守,但干将却离了我带着莫邪剑离开。所以莫邪剑就刺入了他的胸膛。而后干将与莫邪,始终都有着相聚的愿望,蛊惑着所有执着它们的人。于是无论海角天涯的分隔,持着剑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去寻找另一把剑。那样的血腥掩着剑上容颜的明丽,使一切的轮回一一转动。
而那时,留着干将剑的我隐约感觉到了某种异样,或者说不祥。我于是将它深埋在莫家祖宅的地基下面。往后是突然听见了干将的噩耗,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身孕。为了自保,我遣走莫家所有的人,将所有的剑分别送掉,然后避到乡下等待分娩。
但干将剑,终于还是被我的儿子赤无意中挖出,于是这柄剑千里迢迢不计一切代价的带着赤去寻找另一柄莫邪。为了爱,它不惜挑起杀戮,不惜蛊惑赤用他年轻的生命献祭,不惜让那个无辜遭遇的剑客也为它而亡。当然,还有你的王。
于是所有我爱着的人和爱我的人纷纷在我亲手铸成的得意的剑下死了个干净,上天便是以此来惩罚我的愚蠢。
这对剑,我本就是不该让它们在人世间存在的。
它们之间的惊才绝艳与深挚爱恋已经超出了人世间所允许的范围,它们相濡以沫依依相守,却对其他一切人世间的平和庸常的规矩已经不管不顾。在撕毁了对于干将的血的契约之后,它们根本不在意再染上任何人的血,反正无论是怎样的血在它们的身上也不会留下一星污渍。
所以,亲手铸出它们的我必须亲手毁了它们,让它们的灵到天上相守,否则这个人世就会不得安宁。
莫邪的语声里面有着很深很深的嘲讽,特别是当她提及了,这对剑的,恋情。这对剑或者是因着它们的本性才相守到老,但无奈的是,身为万物之灵的人却无法做到同它们一样坚贞。所以根本不是莫邪剑撕毁了对于干将的血的契约,而是干将首先背弃了莫邪的情谊。那一刺,根本是剑对于人类卑劣的不屑与惩罚。
所以鄢后面对眼前这个悲愤的伤情的女子,说不出一句话来。说到底,仿佛是干将恋着自己,才送了性命。但鄢后自己知道,事情,其实不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