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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莫鄢盟——或者是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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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何就这个样子了呢?鄢后也从来都没有搞明白过。她也曾经和莫邪一样,以为凭着一己之力,凭着自己的才智学识天分能力,可以应付所有的事态,可以将未来的幸福牢牢控制在手心。但那终究是痴心妄想罢了。深爱自己的男人,与自己深爱的男人,还是相继死去,由于自己的疏忽与绝情而相继死去。到了今日自己才发现,这些年不择手段所得到的一切,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而对于自己最为重要的东西,早已和这些老去的年华一起失落了。
那,明白了又能如何呢?现在自己手里唯一还抓得住的东西,就只有这些了。失落她无法再管,但抓在手心的,她却一定不能放手了。鄢后于是时刻在提醒着自己,抓住了啊。
一切往昔都被自己小心的深埋着,不见天日。直到,眼前这个女子的出现。
鄢后其实在楚王死了之后就一直想见见这个女子,亲眼看看这副活在剑上的容颜,这份存在在两个和她生命息息相关的男子心底的风骨。
但一切不过是想想而已,鄢后是深知这个女子的本领的。能够铸出干将莫邪这般的剑来,术法武功想必都极有根底,灵性更是超凡脱俗,绝非自己可以比拟。以她的智慧,若是见得面来,还不知道会多生多少祸端。如今的自己已经是百尺竿头,事端虽也是不惧,但毕竟是已经身心俱疲,不愿再出什么差池了。
而如今呢,到这个份上,鄢后也只能暗自苦笑了。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撞到这个灾星,又有什么办法。以她的灵悟,就是自己不说她也看得出些端倪了。左右是不想出什么事它偏出什么事,命啊。大不了,只能把那底牌给掀了。
所以鄢后只得开口了:“我说过,很多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
一切悲哀的命运根本就不是因为这对剑的出世。所以你根本就不必怨怼这对剑。剑,只是剑而已。是好是歹,它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而我,却是知道的。
当初,我是心甘情愿的,嫁给太子。我不是不知道,干将对我的情,但嫁人之时我早已与他分别了三年。三年时间足以让一个孩子忘记很多事情,或者不是忘记,而是不再记起。更何况这三年时间我并没有像普通富贵家的女孩儿一样闲着,拥有足够的时间与空间胡思乱想,去加深对一个童年玩伴的爱意。
这三年,我被母亲送到了外婆家。我母亲,姓巫。巫咸的巫。
所以你应该猜到,我娘的家里就是御封的楚巫世家。在外婆家的小辈中间本已经有了巫姓的女孩儿作为血缘与法力的继承人继承御用巫神女的职务,但那个女孩儿的确定早在母亲出嫁之前。外婆看定母亲的资质不堪造就,于是任她嫁给了外姓。但身为巫神女的她却没有料定我的出世。我很小的时候被抱到她的面前,她就抚摩着我的脸,无比落寞地说,“你怎么就姓鄢了呢?”
但外婆还是不忍我的资质被白白浪费,所以授意母亲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将我带回巫家,亲授我巫法。同时,也将她在朝代更迭官场风云中间始终稳立不倒的手段与野心全盘教给了我。她的意思很明白,身为世袭的巫神女,虽然已经是御用巫师当中品阶最高的人物,但终其一生,成就再高也仅限于此了。但以我的资质,虽说是阴差阳错不能成为巫家的继承者将巫家发扬光大,反而是塞翁失马,日后的成就或者可以更高。
在最后的半年,年已一百八十的外婆终于是心力不堪,她密炼的一炉药物又出了差池不能准时送到,这般拖了几天,还是撒手而去了。她临死前,我便一直守着她,外婆的眼睛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悲哀没有绝望,只是干干净净的明澈,当中却有着一丝期望。我知道修为如外婆,本是应该连这丝期望也不该有的。但她的眼里,却是明明白白的写着这般的期望。我知道她的期望完全是为我而发的。我不忍辜负她,也不会辜负她的。不会的。
我是嚼着这样的誓言踏上花船的。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了我的事业。我首先必须得到太子的欢心,但却发现他根本不对任何一个女人感兴趣。幸而他对于权势也不感兴趣,于是我逐渐接管了他的几乎所有的权力,任他一个人在剑堆里面沉湎。然后我逐步为太子扫平了登基的道路。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中。
正在这时一个在我预料之外的人出现了。干将的翩然现身打乱了我所有的安排,甚至乱了我的心。他所做的事情,甚至威胁到了我的根本——我的太子妃的身份。我知道我必须尽早将他除了,但却始终无法下手。初见时是惘然,再见便是心痛。而后想不见他面,暗中下咒,干将他却到了莫家,然后一直呆在你的身边。莫家的基业根深蒂固,连府邸都深埋着数件神器,我的咒数无法逾越,只得作罢。
终于,我最为害怕的时候来了,干将将剑送到了王的跟前。所以你应该明白,王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将剑刺出去。根本不是什么剑的戾气惩罚背叛了相守誓言的男子,而是我,我在边上念着咒语控制了王的心神,让他将剑刺出——也让他抱憾终身。
但当干将,真的死了的时候,我却无法自已,我几乎要冲了过去将他抱紧,我知道他是多么的,爱恋着我。但,在最后一霎那我将手缩了回去——那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冷笑,不是因为我自持身份,不是的,只是因为,在那一瞬我忽然感觉到了透心的恐惧,我感觉干将是知道的,他知道是我在念咒害了他,他会回来报仇的。我的手只要碰到了他,他就会给我下一个最恶毒的咒语,留下一个最恐怖的印记。
——从那天开始我就每天活在恐惧中间,无法平静。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不能留下你,我于是用莫邪与干将的感应,下了连心噬。是的,连心噬,那个久已封印失传的楚国第一毒咒,外婆将她家族保管的禁物赠给了我。我于是每日让莫邪痛苦难堪,催动干将噬主。只有以剑为媒间接的诅咒才能不让你察觉。
呵,我是不是很恶毒?害人不够,连你铸的无辜无知的剑还要害。但终究是没能够害到你,连心发狂的剑辗转伤害了无数人,终于辗转来到了他受难的雌剑身边,却没有能够害到你。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害怕你知道干将之死的真相,来找我为夫报仇。其实,其实我是忌妒你啊。干将见我在先,他自己也以为是为了爱我才娶你,但我却是知道的,在后来他已经无可自拔地爱上了你,见我,不过像是了却他一个责任而已。至于楚王,他也是娶我在先,朝夕相处,却对我不屑一顾,见你,才一面而已,怎么着,那是根深蒂固啊。为什么,为什么,我花了多少努力都不能得到的东西,你总是轻而易举地就抢在了手里?你知道吗,当楚王刺出那一剑,却喃喃地说想等你来亲手报仇的时候,我是多么恨他,就想立即一剑杀了他!我又是多么,多么羡慕你呢……多么恨你呢……
鄢后说着说着,便几乎是歇斯底里语无伦次了。她本来就是那种爱恨强烈的女子,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她都会努力去争的。但争到后来,天下都争在她手里了,却是将自己的幸福输了出去。
但莫邪呢,鄢后自以为是输给了莫邪,但莫邪又何尝幸福呢?
缘,命,或者是孽。莫邪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自己和鄢后之间那样错综复杂的关系。但这一生,便是如此过来了。按说,她也应该恨鄢后,但她看着眼前这个近乎疯狂的女子,心中没有一丝恨意。是同病相怜呢,还是惺惺相惜?莫邪不知道。但她知道凭着鄢后在皇宫的势力,她也是完全可以招集人手将自己围捕的,但她却宁愿坐在这里袒露自己的心事。鄢后对自己的情感,也不是一个恨字那么简单吧。
或者现在,已经是事了拂衣去的时候了。莫邪深深地,深深地注视了恸哭着的鄢后一眼。捡起了那一对历经世故却依然锋锐的剑,莫邪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