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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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静安城总是被人流包围着的，黄包车在路中央来来去去，贵太太们在各种牌馆里进进出出，喧闹又透着点惬意。
唐启文下了电车，看了眼手表，九点还不到。电车慢慢悠悠地顺着轨道开走了，往前看，就是邓家的戏馆子。
邓司懿今儿早早地就起床了，还换上了刚过年时新订做的小旗袍，暗红色，袖口还绣着玉兰花儿。她又觉着少了点什么，又穿上了擦得锃亮的小皮鞋，看着镜子里熠熠生辉的眸子和粲然的脸蛋，这才急匆匆地出了门。这会儿正站在戏馆子门口眼巴巴地往路口盼。
唐启文个子高，在人堆里一下就能找着，更不要说他今天还穿着铅灰色的正装，那种贵气里又带着些冷冽的气质，与一旁推着车叫卖的小贩是天差地别。
邓司懿“嗖”地瞟了一眼他，又有些害羞的忙低下头来。不一会儿再偷偷摸摸地抬起来一点儿，做贼似的瞄一眼越来越靠近的黑色皮鞋，又立刻别过脸，假装没看见他。
待唐启文终于走到她面前，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这才慢慢地把脸转回来，像刚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眯着眼睛对着他笑：
“欸……你来得挺快呀，我也才刚到。”
唐启文耸了耸肩，带着点调笑：“是吗，你是不是得去找洋人配副眼镜了？看了那么多眼都没看到，那估计是眼神儿有点问题。”
邓司懿白净的小脸上瞬间红得像是熟透了的柿子。
“滚蛋，抓紧时间快点走！我才没空陪你呢！”
她努了努嘴，心里想着下午空出来的时间就算拿去听戏都不理他了。
唐启文又看了看表，正好九点，画展应该已经开了。便抓着邓司懿的手腕，上了一辆黄包车。
“你把手给我松开，你个不要脸的臭狗屎。”
“你是不是不太会骂人啊说来说去就这么几个词儿。”唐启文装作无奈地摇摇头。
“好哇，你别跟我讲话了我不想听，滚！”
“我偏不！”……
就这么吵着吵着，本来觉着路还挺远的，一转眼就到了。唐启文付了车钱，又多给了一些给车夫，才下了车。邓司懿早早地就从车上蹦了下来，两三下就跳到了展厅门口。唐启文快步走了一会儿，抓着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往里走，姑娘家家的，穿旗袍还到处蹦跶，欠教育。
检了票进去，穹顶高高地罩着整个场馆，有三层楼，古铜色的留声机里放着歌剧。唐启文留心听了听，是《浮士德》第一幕里的咏叹调。
一楼是一些国内画家临摹的仿品，邓司懿转了一圈回来发现没有什么有趣的，便扯了扯唐启文的衣角，示意他上楼。
二楼便开始有些大师的手笔了，邓司懿幼时是学过画的，父亲曾经认为她有画画的天赋，便请了前清宫里头的洋人画家来教习，虽说终究画得还是不太好，但她耳濡目染的还是喜欢上了逛画展。邓司懿一眼就发现了挂在正中央的画，看着是印象派的风格，像是马奈的作品。
她撇下唐启文走到那画前头，弯了弯腰看了眼铭牌，猛地大叫道：“天呐，这还真是马奈的画！他的《草地上的午餐》我以前还临摹过呢，不过这幅画我还真没见过。”邓司懿又围着画转了转，唐启文踱着步子跟了上来，瞥了一眼，画上是一个女人的侧脸，撑着把遮阳伞，一旁是鹅黄与淡绿交织着的灌木丛。
“这画叫《春天》呀，不错，配色挺明亮的，我喜欢。”邓司懿喃喃着。
唐启文的动作听了听，又掏出口袋里的备忘本刷刷地写着什么，不一会儿又合上了。
邓司懿又往远处走了走，唐启文看见她站在一幅画前停住了，一直没动弹，这小丫头就是这样，一看到什么喜欢的就走不动道。他便不再跟着，往三楼走去。
莫名的，三楼的光线有些阴暗，不知道是心理作用又或是建筑里没有天窗的原因。三楼挂着的是哥特风格的画，唐启文本来也是不太了解这些的，可经常被邓司懿拉着逛画展，也就熟悉了。
他对这些暗调的画没有太大的兴趣，世道本就太灰暗了，看画再看黑暗的，这日子就不知道该咋过下去了。他又想到了姐姐。
刚准备往楼下走去，他忽地瞥见了楼梯转角阴暗处里的一幅画，不知怎的，就是觉着在哪儿见过。
他换了个方向，往那儿走去。
还没走进细看，唐启文就觉着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是一个面黄肌瘦的老人，皮单薄的像是黏在了骨头上，他有着阴隼一般的眼神，瞳孔黑得吓人。再往下一看，他的嘴正啃食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殷红的血从他口里流出来。
又是这幅画！
虽说和姐姐画得那张的角度不同，但分明画得是同样的题材：食子。
唐启文慌慌忙忙地跑去二楼，寻着邓司懿的踪迹。看见她还在那儿对着那副画欣赏着，他忙伸手把她往楼上拉去。
“你干什么？我还没看完呢！”邓司懿有些气恼。
“你先帮我看看这幅画是什么，很可能和我姐姐的死有关。”唐启文声音在颤着，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摸到了一块漂浮物。
邓司懿这才往他身后看去，眼里带着些讶异。
“这是戈雅的《萨图恩食子》，画得是古希腊神话里的农神吃掉了他的儿子，据说是因为他预言自己的孩子未来要篡夺他的权利，所以就把他吃掉了。大致是这些，但具体的我不太记得了。”邓司懿仔细地辨认着。
“这幅画有别的版本吗？还是说全世界只有一幅。”
邓司懿像猛地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说：“有两幅！一幅是戈雅为西班牙王室创作的，也就是眼前这一幅，这估计是个赝品吧；第二幅就是鲁本斯的《农神食子》，不过两个人画得都是同一个神话。只是戈雅的更恐怖一些。”
唐启文觉得自己像是在迷雾中隐隐约约发现一点萤光的迷路人。他忙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莎草纸，指给邓司懿看。
“另一张是这样的吗？”
邓司懿凑上来眯了眯眼睛辨认着。
“看形体上来说应该是鲁本斯的那一张，毕竟戈雅的画都是放在家里自我欣赏，我老师也是从前好不容易才见过一次临摹出一张的。”
唐启文有些混乱，花坛里雕着龙纹的刀、林家蔡家苏家的风云诡谲、梁小姐手上的伤、还有鲁本斯的画和纸莎草。
这些证据到底在指向些什么，自己的未来该通向何处……他们像是一张网，紧紧地勒住唐启文的咽喉。
恍惚间，邓司懿抓了抓唐启文的手，轻声说：
“你没事吧，要不我们回去吧，你可以慢慢想，理清楚，不要着急。”
“好。”唐启文走了，邓司懿这次没有粘着他一起。她觉得唐启文也需要时间适应，若是自己的家人走了，她可能会比他更加的迷茫。
留声机还在唱着咏叹调。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9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