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唐哟哟同学

7、第 7 章

　　唐启文就这么站在李茂的门口，房门大开着，看着梁小姐坐在床上不住地掉眼泪。他慢慢地挪开了眼神，不再去看她。
　　她像是一只孤立无援的小兽，看见唐启文，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的稻草。但她知道，自从嫁到李家来，有些事是可以对外人说的，而有些不行。更何况在当时虽说前朝亡了，但女子嫁娶前的旧俗，是不可免习的。梁小姐总归是梁家人，身为大家闺秀，《女德》《女戒》，她自然是背的滚瓜烂熟的。
　　所以当她内心在叫嚣着让她向眼前这个男人寻求帮助，但那么多的旧条陈规，牢牢的，把她固定在了原位。
　　她知道在宅院里，女人是没有地位的。想要立足在当今这世道，要么就是像苏家小姐一样，投个好胎，生在只有女丁的富贵家庭里；要么就是像自家嫂嫂一样，出身在云城唐家，又有幸入了哥哥的眼，青云直上；若是像林家姑娘那样，模样生的好，随时家底差了，辛苦点，还是能做个妾或是戏子，将来也能有个好去处。
　　最后像她这样，虽有幸生于名门，但像个棋子似的由父母安排着联姻的，这辈子，都只能看着男人脸色行事了。
　　原以为李茂会善待她的，当时他上门提亲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说的诚恳，什么这辈非她不娶，早就倾心于她之类的场面话。她当初，以为李茂就是那个能为她铺好路的男人，傻傻地，就过了门。
　　梁小姐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她想起了孙家老大，想起了她在大学里跟唐瑶说她羡慕她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只可惜她命途多舛，不受家里人待见，就她这样，是不配想着有人能把她从生活的泥沼里拉出来的。
　　唐启文见她没动静，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口：“告诉李茂，我学校催的紧，今天就得回去了。”
　　梁小姐点了点头。
　　唐启文本来还想再说几句话，他觉得若是梁小姐向他开口了，他定是会帮忙的。可她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留在那儿了，留在那儿一团糟的生活里。若是一个人自己都不愿意救自己出来，他自己凑上去帮忙，是没有用的。
　　门本来就是开着的，他跨过门槛走了。
　　梁小姐看着他的背影，苦笑着。
　　她笑着哭来着。
　　唐启文走了，临走前他还是回过头来看了看这栋房子。
　　刷着红漆的围墙，还是清朝的样式，上头搭着琉璃瓦，墙沿上摆着十二生肖，都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前头是个门庭，摆着些秋千牌匾之类的玩艺儿。门庭后是一栋洋房，原先是个四合院，后来都觉着西洋玩意儿高级，就改成了四层洋房。佣人们都住在一楼，干活方便，二楼是主人家的卧室，像唐启文他们这样有身份的客人，都住在三楼。而四楼，则主要是天台，姐姐就死在那儿，零星还有几间空着的房间，是给像林家这种平民亲戚住的。再往后，就是花园了，冬日里腐草枯木的，也没什么好看的景。
　　唐启文看着在不断转动着的风见鸡，日光就这么明晃晃的洒下来，铺满了整栋宅子。他想着李家在这中式的围墙里建个洋楼，看着就别扭；李家本身，看着也别扭，不光是梁小姐，还有那俩父子，和那个陈姨。
　　他提着包袱上路了，影子被拉的很长。

　　林晓桐在宅子里憋得慌，又是第一次来静安城，更何况他们家来这儿花的钱，都记在李家的账上。可她两个哥哥又总是不带着她玩儿，只好独自出来，她不由得腹诽了几句。
　　林建宏和林鸿学正走在去春香楼的路上，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不是他们不带着妹妹，只是他们要去春香楼，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林晓桐随手招了辆黄包车，她今天可是要去听戏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剧场里看戏，平常都得等正月里逛庙会的时候才能看着。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位置，座椅上铺着顶好的绸缎，她只穿过棉布旗袍，那是她最好的一身衣服。她绷着背，一点儿也不敢松懈，怕让人觉得不像是富贵家庭出来的。转眼幕布揭开，戏她是没怎么听进去的，只想着夹好腿，挺直背。
　　她听见旁边有个姑娘在那儿念叨着些什么，反正戏也听不进去，就悄悄地支棱起耳朵，听起了那姑娘讲的话。
　　“真无聊，这梁山伯丫的就是一蠢蛋，祝英台眼神也是有够差的。”
　　林晓桐看见那姑娘没穿裙子，反而穿着条裤子，城里人好像都叫这身打扮“西装”。她头发也才齐肩，白白净净的小脸生的好看，眼睛就像是盛开的桃花。林晓桐觉得这姑娘要是生在前朝，妥妥的能被选进宫当秀女去。
　　林晓桐也不恼，反倒是对着她打趣儿：“那这世上哪个男人能入得了您的眼啊？”
　　那姑娘也不害羞，转过脸来对着林晓桐说：“自然是军校里那种能文能武的国之栋梁！像这种文弱书生我一拳过去他就孬了。”她作势还挥了挥拳头。
　　林晓桐觉得这姑娘真可爱，先自报了家门，说自己是李家的亲戚，今年十五了。
　　姑娘挠了挠头，像是记起什么了：“是前些日子办喜酒的李家吧，我晓得了。”又补上一句：“我叫邓司懿，家里就是开戏堂子的，今年十四。”
　　“啊哟，你这么小啊！那你可得叫我一声姐姐。”
　　“我看你也是个仗义人儿，就勉强叫你一声姐吧。”邓司懿努着嘴对着林晓桐勾了勾手。
　　林晓桐顿时觉得自己虽然是个女儿身，但也生出想要揉一揉她的脸的龌龊心思来。
　　“对了！你既然是李家亲戚，那必然是去喝了李家喜酒的。你那天有没有见到一个高高的，穿着军装的人，还会用手枪。”邓司懿眼里闪烁着光，睁得大大的。
　　林晓桐仔细回想了一下，穿军装嘛……那就是梁家人了。
　　“你说的是梁晓龙，那个长的很帅的大公子？”
　　“哦……原来她叫梁晓龙啊。”邓司懿学着戏台子上的人摸了摸下巴。
　　林晓桐又接上了一句：“他也是个可怜人儿，老婆在李家死了。”
　　邓司懿听见这话先愣了愣，然后吓得直接就站起身来，也不管戏台子上的戏子正在演戏，大声吼了句：“好哇！他居然敢背着我找人儿，还结婚了，给我等着！”林晓桐好像听见了磨后槽牙的声响。说完她转身就跳过几把木凳子往堂外冲出去了。
　　林晓桐觉得这人怎么有些奇怪呢，正常人不都是应该打听打听是谁杀了梁少奶奶，又或者是梁家的动向么。她摇了摇头，接着听戏了。
　　李远此时正坐在火车上，看着暮色慢慢变得浓稠。他坐的不是专列，专列是军爷才能用的到的。但这车，也不算慢，走四天，就能进东三省了。
　　这一趟有多凶险，他是知晓的。因为他做的这一单，是军火交易。
　　但他不知道，除了日本人，自己家里也有一条毒蛇，在吐着信子，向他靠近。
　　李远坐的是包厢，一般人是进不来的。
　　而硬座上，坐着两个黑衣人，他们和李远一样，迫切地等待着车到站的那一瞬间。
　　李远打开了临走前儿子给他的皮包，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包的夹层里，静静地躺着一只黑色的勃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