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蔓荆

96、第 96 章

　　六十动手的时间，比迎夏预想的还要再早一些。不知不觉之间，体育馆外的机器人已经完成了一批换防。

　　整个河云区的各种部门，所有在岗的人类最近都被强制休假，由部门的机器人接管整个部门的各项调动。

　　一声枪响，打破了双方的平静。第一层的人形壁垒被强行突破。被枪声惊醒的迎夏停下手里的动作，再起身时，体育馆外的众人已经缠斗在了一处。

　　那些机器人身上的贯穿伤让它们的身形一窒，然后它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伤痕，条件反射一般拥挤着朝着对面的大部队走去。

　　对垒分明的两边队伍很快的揉成一团，夹杂着枪响声中互相拉扯着翻滚在一处。各自用着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对对方进行着撕扯。

　　在人群涌动的第一时间，六十已经退至人后。双方拉扯中，战区一片狼藉，遍地都是仿真皮层被破开溅射的鲜血，以及被撕扯开的四肢残骸。

　　夏夏手扶着栏杆就想冲向前线，却被迎夏颤抖着一把拉住她的手。

　　她哆嗦着双手，双唇颤动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别去。”

　　她死死的扣住夏夏的手腕，抬起手狠狠一抹湿润的眼眶，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在体育馆内众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她深深的吸气呼气，一道道指令被攥写而出。

　　体育馆的局势非她所能控制，她眼下能做的只有在它们争取到的有限时间内，以外力破开如今的局面。

　　芯片自我修复过程中，与迎夏的连接也跟着一起修复。痛哭流涕的蒋云舟早已被人手忙脚乱的拖到了人群中间的位置，满脸颓败的望着大门外厮打着的机器人。

　　阿远沉默了一瞬，从落地窗前站起了身子。她遥遥的望了一眼体育馆的位置，在白天也只能看见那边黑洞洞的建筑，以及建筑外的一圈微光。

　　她看不见外面的局势是如何险峻，只能一遍遍的哀求着迎夏一定要保护好蒋云舟。

　　再转身时，她脸上所有哀伤的神色全都敛去，挺直后背双手背在身后，眼神轻蔑的望着守在顶楼的那些机器人，一言不发的向着专属电梯而去。

　　只要她能够完成杨辰的遗愿，能达到六十口中所说的接近完美的身躯，那她就能够接手杨辰的所有权限。到时候……到时候她就能跟主人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了。

　　在电梯门前停了几秒，她才往电梯里走了进去。顶楼的机器人整齐有序的跟在她的身后进入电梯，帮她按下了去地下室的楼层。

　　从她醒来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就算她自觉表演的毫无破绽，然而她发现她根本还是走不出顶楼，走不出那一间让她恶心至极的电梯。

　　地下室的冰床上，杨辰的尸体被遮盖的严严实实。冯越卷着被子住在离那一间实验室最远的位置。营养舱内的那具机器人的身子，在这些日子他的雕琢之下，越来越接近于杨辰年轻时候的样子。

　　阿远双唇抿作一线，双眉皱成一团，话语间满是不满：“到现在进度就这？我都有些怀疑你的能力了。”

　　冯越的身子折成九十度的躬下身子，胆战心惊的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

　　阿远走到营养舱前，贴在舱壁上打量着里面躺着的那人的五官。根据这些日子仔细翻查杨辰的记忆，她自然知道到时候只需要完成从她到那具身体的移植，那机器人的外形就会自发的发生改变。

　　跟在身后的机器人沉默的盯着她的动作，将所有捕捉的数据全数发送给六十，以待六十的定夺。

　　透过舱壁的反射挂，阿远看着那机器人的小动作无声的冷笑一声，才站起身子冯越已经连忙越过那些机器人走到她的面前。

　　“只需要得到那姐妹俩，我保证就能完成完美的移植。最近这些日子我夜以继日的研究着各项数据，进行了数次模拟实验，成功率已经逼近百分之七十。”

　　“七十？”阿远停在他面前，“如果没有那沈家姐妹呢？成功率又能有多少？”

　　冯越一惊，险些抬头直视她的双眼，在最后的理智下躬身沉默了数秒，才开口道：“成功率至少在百分之八十往上。”

　　阿远含糊不清的唔了一声，转身走向了电梯，不屑于去看那具杨辰的尸体。电梯门“滴”的一声关闭以后，冯越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呼出一口长气，这时候才放肆的呼吸起来。他走到杨辰的尸身面前，掀开白布凑近他的身体用力的闻了几圈，一脸疑惑的看向紧闭的电梯门。

　　自从失去离开的权限过后，他整个人惶惶不可终日。在这次见到阿远之前，他还心中怀有期望，最好这个叫阿远的还保留着作为阿远的那些。然而现在看来，一切都不过时他的奢望罢了。

　　阿远的指尖落在落地窗上的体育馆的位置，对着身后说道：“告诉六十，我最多再给他半天的时间。不然的话，叫他别回来了，直接去售后部吧。”

　　半天。

　　六十抬头看了一眼悬在正中的日头，舒展了一下身子，活动了几番关节也加入大战中。一批批的机器人尸体铺满体育馆外的广场，防线亮起的微光逐渐被尸体掩埋的死死的。

　　六十立于防线之前，随手抓起身后的一个同伴往前一扔。那机器人惯性的在空中翻转半圈，趔趄着落在铺满尸体的防线上，回过头一脸茫然的望着他。

　　六十直起腰对着他招了招手，那机器人又连忙踏着那些尸身朝着他跑了过去。尸身血海下的防线，光芒微微的炽了一刹那，也只能于事无补的被掩埋。

　　体育馆内部被夏夏大力破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在余下的机器人组织下，所有的人类都有条不紊的向外转移。迎夏居于高台之上看着阿远发出的最后那一条消息，手心掐住了几道血痕。

　　半天，自己如何在这样的情形下能够撑过半天？

　　防线失守，体育馆外的机器人如同洪水一般势不可挡。大多数的人类都已经转移出体育馆，蒋云舟夹杂在人群中，只能无奈的被裹着继续往前跑。

　　只要他停下或者摔倒，面临的就是被踩踏而死的结局。

　　他不停的回首望向体育馆的高台，那俩姐妹俩并肩还站在原处，根本就没有逃跑的迹象。

　　随着大部队的推进，体育馆内暗埋的防线一道道的被那些尸身全部掩盖，刺眼的光线须臾间暗淡了下来。六十满身是血，脸上带着几道深深的血痕，在部下的保护下继续把战线往前推进。

　　他的双眼带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大手一挥，跟在他身后的机器人分作几个大队，将体育馆整个的包抄了起来。

　　体育馆内的人类直接被摒弃在包围圈在外，被驱赶出体育馆的范围。迎夏站在原地，听着外面那些人一声声庆幸的欢呼，自己不是那些机器人的目标，同时高声的咒骂也跟着一声声的响了起来。

　　夏夏守在迎夏的身前，怒火冲天的回头对着她吼道：“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蠢呢？你听没听见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要去管他们的死活？”

　　她一把抓住迎夏的手：“一会什么都别管，跟上我，我一定可以带着你杀出一条血路的。”

　　迎夏乖巧的任她抓住自己的手，俯视着站在高台之下的六十。体育馆正中亮起的显示屏上安静的显示着当前的时间。

　　下午五点四十八分。

　　离阿远说的半天，还有大约六个小时十二分钟。她和六十的水平距离，大约只有不到二十米远，从她的位置，都能清晰看到六十脸上的伤口走势。

　　整个体育馆全线失守，复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到高台的楼梯位置，已有动作麻溜的机器人捡了同伴的尸体铺出一道血路来。

　　六十鞋子的底部已经全部被鲜血濡湿，空气中全部都是鲜血的腥甜气息。他踏着那些机器人的尸身一步步的走向迎夏，停在她的面前回复了一句。

　　“任务完成。”

　　那句话是说给谁的，迎夏自然一清二楚。她把妄图偷袭的夏夏拉到身后走到六十的面前，当机立断的开口说道：“走吧。”

　　六十挥了挥手，身后的机器人就让开通道。迎夏才往前踏了一步，马上就有机器人警戒的守在夏夏的两边。

　　铺在楼梯上的机器人的身子还保持着人类的温软，迎夏踏上去过后胃中一顿翻腾险些吐了出来。她扶着栏杆停了片刻，才轻声道：“你们大可不必如此，反正我在你们手上呢，夏夏她不会怎么样的。”

　　六十递了个眼神，两机器人垂首退到了一旁。落在体育馆的双脚染上血污，迎夏的步子迈的越来越快。在快步走出体育馆范围的狼藉之地时，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除开六十带着的最精锐的那一批机器人，旁的那些都分散到体育馆的四周。所有体育馆外的尸体都被它们扔进体育馆，浇上汽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迎夏和夏夏并排坐在车上，车窗紧闭，迎夏似乎都能闻到空气中恶心的焦臭味。幸存的机器人被分作几批，各自还能明确自家主人位置的机器人，第一时间听从吩咐回到了它们厌恶了许多年的家。

　　在家门被打开过后，瑟瑟发抖的主人有尖叫着让它们别进来的，也有冲过来抱着它们放声大哭的。

　　然而，不论主人是何反应，不论它们心情如何跌宕，它们的动作都是整齐划一的直接打晕了主人，拖着他们向着国强公司而去。

　　到了国强公司的楼下，迎夏打量了一圈公司的内部结构，在路过技术部的时候，跟夏夏一起朝着那边多看了几眼。

　　阿远等在地下室，下巴上扬，看到迎夏和夏夏的时候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只转身带着她们去了一旁刚整理出来的房间。

　　房间里摆着各种的仪器，冯越早早的已经等在房间里就位。六十跟在阿远的身边，看着杨辰的尸体被推了进来。

　　阿远围着迎夏走了几圈，眼神中满是探究。视线梭巡在她周身，不时拉过她的手或者捏着她的下巴仔细打量几遍。夏夏忍住出手的冲动，咬着牙等着迎夏的指令。

　　熟悉的界面被打开，从技术部抽调过来的机器人一道道解析着迎夏输入的指令，检查着指令的安全性。

　　关于夏夏的七情和成长模式的文件，早已被迎夏完整的剥离复制了出来。在接连被技术部的机器人筛查一遍过后，六十才分开迎夏和夏夏姐妹俩，带着迎夏去了营养舱的房间。

　　阿远意味深长的看了地下室一眼，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打开的营养舱内，随着文件的植入，那具机器人的身体也发生着变化。五官身形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一般舒展开来。

　　屏幕上的程序飞速运转，机器人的身形几番变换，最后终于定格，与年轻时的杨辰别无二致。

　　阿远看着那样一张脸，内心平静几乎没有半丝涟漪。到现在六十对于她来说都还算听话，在心底里都是把她当作主人一般对待。只不过面对着这样一张脸，总是不肯轻易的交出权限。

　　而现在，所有的一切，终于似乎要归于原位了。

　　只要她再次躺上那张床上闭上眼睛，由着冯越完成新一轮的剥离和移植，所有的权限就该回到躺着的那个人手里了。

　　既然迎夏想通了已经回来了，那从她的可怖程度来看，她自然不用担心迎夏会真的丧失对那个机器人的权限控制。唯一让她觉得不安的是，她这一次若是再次闭上眼过后，还有机会再醒过来吗？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还是她自己吗？

　　可惜，到最后没能再见主人一面。

　　众目睽睽之下，已经由不得她再思考再多。杨辰此人虽然思想有些偏执疯狂，但是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要想继续得到六十的信任和顺从，她只有满面喜色的躺到那病床上去。

　　冯越紧张的全身冒汗，手里的手术刀都有些拿不稳。这场手术最后还是落在了他的手中，不论成功与否，他都实在想不通自己的生路。

　　阿远闭上眼，双手并拢放在胸腹间：“你尽管放心，只要手术成功，我所有的承诺都依旧作数。”

　　在六十点头之后，冯越提着手术刀走到了闭上眼的阿远面前。迎夏先他一步让阿远进入到休眠模式，坐在病床前仔细观察着两具机器人的数据变化。

　　整个手术室落针可闻，技术部的机器人屏住呼吸，片刻不曾眨眼的盯着屏幕。冯越剖开阿远的胸腹，眼神微微的一窒，身子往左边挪了一步挡住了六十的大半视线。

　　头顶的手术灯落下的影子近似于无，他心中却是震动不已，那一颗心脏他双手都险些捧不住。

　　在阿远体内停留了许多天的心脏和脉络重新被摘取二出，一寸寸埋于那具机器人的身体里面。阿远的胸腹被剖开四肢，如同一个被抛弃的布娃娃一样扔在病床上，被机器人清理出了手术室。

　　鲜血淋漓的滴落一路，很快就被人清理干净。迎夏从阿远的身体上回过神来，专心于自己的任务。

　　脉络和心脏，跟崭新的躯体之间出现了明显的排异现象。那衰老的心脏跟这具鲜活的身躯根本不能融合，细小的血管脉络不断的链接和被断开，不多时，胸腔位置就浸出一个血洼。

　　冯越拿着纱布蘸干净胸腔的积血，求助的望着迎夏。这种排斥现象，明显不是他一个拿手术刀的医生能解决的。只求迎夏能够赶快更改数据让它们达到兼容，他才能够把那副完整的心脏脉络全部埋进去。

　　那样的话，或许他还有时间从地下室出去，把刚才被扔出去的那具机器人的骸骨捡回来。她进入了休眠状态，就算受了那样重的伤，只要在短时间内被人找到，总归是有活下去的办法。

　　六十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不耐烦的看着眼前的进度。上一次植入阿远身上的时候，可没有用这么长的时间。

　　他不懂这之间的差别，只会用时间和当前两人面上的表情来判断事情进行的程度。

　　“如果手术要是失败的话，整个河云区的所有人都将会为你们陪葬。”

　　冯越的手一抖不敢说话，迎夏头也不回的骂了一句疯子。

　　“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足足花了两三个小时，排异程序的数据才终于更改完成。技术部的机器人每张脸上都写着惊叹，叹为观止的看着放大镜下逐渐下陷，被埋入机器人血肉中的那具脉络。

　　迎夏双眼从放大镜前移开，掐了掐掌心抬起头看着墙上的时间。

　　连通更改排异程序一起，权限文件被她拆解成成千上万份一起植入了那具机器人的身躯。只等那机器人的手术结束，只等手术成功那机器人睁开眼的第一时间。

　　六十所拥有的所有权限，都会在那一刻转交到那个机器人的手上。

　　那时候，就是她的所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