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蔓荆

23、第 23 章

　　沈家的氛围，带上了刻意的相敬如宾。信息部裁员风波过后，余下的十人短时间仿若吃了定心丸一样。

　　陈乔本来以为，少了那么多人过后，他们余下的这十个人会忙的热火朝天，再也没有走神摸鱼的时间。然而，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甚至发现手上的工作比起往常的时候还轻松了不少。

　　就连她手上那张断断续续没填完的表格，也不知道被谁接手过后填的妥妥当当。要知道，现阶段再想跟当年人口普查一样手工填档不一样，很多人都是默默无闻的化为了灰烬。

　　余下的几个人，脸上的神情同样的茫然。在漫长的茫然过后，所有人的内心都齐齐一震。

　　如果她们没有猜错的话，那些机器人应该现在也进了信息部，顶替了她们原先那些人的岗位。她们不知道现在不在她们实现内忙碌的机器人到底有多少个，却惊恐的发现。

　　也许，留着她们这余下的十个人，也并不是那么必要。

　　原本融化在肚子里的定心丸，此刻仿佛全部化成了绵密的钢针，扎的她们心肝脾肺肾哪哪都疼，扎的她们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又来了。

　　墙上的挂钟被人做了改动，才刚到六点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钟声。所有人的手指都僵硬的停在键盘上，就好像那一声钟声震碎了她们的魂魄，只剩下不知所谓的躯壳。

　　陈乔快步离开自己的位置，没有回头去看追上来的周萍。她脚步如飞一样的冲下办公楼，朝着技术部的楼下走去。

　　她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看见沈玉衡，不然的话，她会疯掉的。

　　周萍看着陈乔张望着的背影，不用看也能想到陈乔脸上的表情。她收起心中的惶惑不安，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陈乔远去。

　　她总觉得，这好像就是她和陈乔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见到沈玉衡过后，陈乔的心才落到了肚子里，她朝着沈玉衡飞奔而去，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沈玉衡地手腕。沈玉衡回头看她，她强撑着回了一个笑脸。

　　手里的那张写满愿望的A4纸，被迎夏攥在手心攥出了细密的汗珠，汗珠将那些字迹的笔划晕开，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她脸上堆砌的笑意深深的延伸到了眼底，才刚喊了一声爸妈。陈乔就虚脱一般的朝着一侧倒了下去。

　　兵荒马乱过后，夏夏和沈玉衡守在陈乔的床边。迎夏想往前走几步去看看陈乔到底怎样了，都发现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心里快要能把人溺死的欢喜，这时候才慢慢的以凌迟的速度，从头到脚逐渐褪去。

　　吃过退烧药以后，陈乔的高烧依旧不退。沈玉衡想送她去医院，她却固执的缩成一团，戒备的缩在床角的位置，眼神迷离，似乎连面前人到底是谁都认不清楚。

　　浑浑噩噩间，陈乔看见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跟毕业通知书一起领到手的，是她妈妈的病危通知书。为了给她治病，她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甚至还用她学生的身份借了很大一笔贷款。

　　好不容易送走了她妈妈，工作的事情却怎么也定不下来。所有能投简历的地方她都投过了，唯一有回复的地方，就只有那些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国强AI公司的考试，她也是以高分通过，不过那次的招聘岗位，也只需要一个人。同期考试的人里面，她才出考场就知道有一个差不多已经内定了下来。

　　如果……如果到时候她找不到工作的话，那巨额的债务她无力负担，唯二的两条路，除了出卖自己的色相，就只有去机器人实验中心。

　　那个实验中心她已经了解过了，在那里负债的这些人，与机器人地位相当。所能起到的作用，不过是机器人外形设置的更加类似真人的一步步实验。先是骨骼，再是血肉，如同猪狗一样的，一步步的层层剥离。

　　不过，却也不会轻易让你死。总能在与人命还隔着半米位置的地方开膛破肚，最后缝起来过后看起来至少是和好如初。

　　这中间，不论选择哪一样，都不如让她去死。

　　如临深渊的感受，让陈乔睁不开眼睛。她甚至在后悔，早知道会这样，当时不给她治病就好了，不去借钱给她做手术就好了，反正她也是要死的，反正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没有多亲厚。

　　至少，那样还能活一个不是，不用像现在这样，大家谁都别想活。

　　昏睡中的陈乔紧闭着双眼，睫毛颤动不已，口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胡话，谁也没能听清。沈玉衡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脸颊，小声的喊着她的名字。

　　“陈乔……陈乔……”

　　绝望不已的陈乔听到喊声，先是愣了一下神，等反应过来那声音的主人是谁过后，连忙跌跌撞撞的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朝着那只伸出的手用力的握了过去。

　　陈乔从来没有跟人提过当年的事情，也从未有人知晓，沈玉衡对于她来说到底是什么。

　　沈玉衡啊，是她绝境里伸出来的那只手，永夜中亮起来的那束光。

　　手上传来温热真实的触感，颤动的睫毛才停止了挣扎。陈乔缓缓的睁开眼，等看清楚沈玉衡关切的表情时，才克制住想哭的冲动，朝着他扑了过去。

　　她仅仅的抱住沈玉衡的臂膀，什么都说不出口。那可怕的猜测，她心里的惶恐，没有着落的以后。

　　迎夏手里的那张纸，在她睡着之前都还被她握在手里。游乐场的票，沈玉衡说已经买过了。家里这样的氛围，明天她的愿望当真能实现吗？

　　第二天一大早，陈乔的身体一好，又恢复成了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迎夏换好沈玉衡她们给她新买的裙子才出门，就看见夏夏跟她穿着一模一样的裙子，一副等着她的姿态站在门边。

　　迎夏还记得当时她跟沈玉衡说自己想去游乐场的时候，还专门说了一遍我们一家人。原来，这才是我们一家人的规模。

　　第一次能走出这扇门，夏夏自然是无比高兴的。就看在今儿个是沾了迎夏的光的份上，她决定至少今天跟迎夏好好相处。

　　她拉过呆若木鸡的迎夏：“迎夏姐姐，快走吧，爸妈都在楼下等我们有一会了。”

　　好好相处的善意，又让迎夏郁闷了几分。

　　一路上，迎夏一直跟在队伍的末尾。看夏夏兴高采烈的走在沈玉衡和陈乔的身边。陈乔的兴致不高，又不想扫了沈玉衡的兴，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逞强的笑意。

　　旋转木马，海盗船，过山车……所有游乐场的项目，夏夏都跃跃欲试，拉着他们坐在队伍的最前面。完全没有人在乎，迎夏到底是不是跟上了，又是不是害怕那些高空项目。

　　游乐场的人不多，迎夏突兀的站在游乐场的中心，看着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低下头调整了半天情绪。

　　不怪他们，是你自己缩在最后的，是你自己不愿意主动去融入人家。沈迎夏，你到底还要这样的自怨自艾多久？

　　夏夏都可以跟他们那样快乐的相处，你为什么不可以？今天本来就是你的生日，拿出你作为人类的气度来。

　　迎夏……迎夏……你可以的……

　　在心里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迎夏才重新扯出一张笑脸，抬起脚就向着沈玉衡现在坐的过山车出口的位置跑去。

　　等到过山车停下来，沈玉衡一手拉着陈乔一手拉着夏夏，走过迎夏的身边。迎夏往前跑了两步，带着几分类似孤勇的情绪走到他身边：“爸，咱们接下来去玩什么啊？我想玩……”

　　“玩了这么久夏夏也累了，咱们先休息一会吧。你要是想玩的话你先去，我们三个就在这等你。”

　　兴冲冲的话语后半段生硬的转了一个弯，出口就变成了一句有气无力的算了。给自己打满气的气球被那句话刺的瞬间瘪了下去，只如同一个悄无声息的影子一样跟在他们的身后。

　　没有。

　　没有得到任何的关注，没有得到充满爱意的抱抱，没有单独的一家人相处，没有全家福……

　　那一张揣在口袋里的纸，被捏成了乱糟糟的一团，又被食指和大拇指在口袋里掐成了碎片。度日如年的游乐场时间结束，终于，到了华灯初上的夜晚。

　　小区楼下，有人身形笔直的等在那里，看起来已经等了好久。那人看到迎夏，脸上才荡开了笑意，把手里傻大个的蛋糕递到了迎夏的手里。

　　蛋糕盒的蝴蝶结下面，还压着一张沈迎夏见过一次的名片，带着甜腻的蛋糕香气。

　　强打起精神回到家，迎夏把蛋糕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小心的拆开蛋糕盒的包装，那张名片被她毫不犹豫的扔到了地上。

　　红色的草莓陷在白色的奶油里面，周边是蕾丝一样的裱花，梦幻的如同公主的裙摆。五颜六色的蜡烛见缝插针一样的插满，迎夏把粉红色的寿星帽整理好，转身就去找打火机。

　　等她找到打火机过来的时候，那粉色的寿星猫已经被沈玉衡随手戴在了夏夏的头上。沈玉衡朝着脸色煞白的迎夏招了招手：“迎夏，你快点把打火机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