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蔓荆

14、第 14 章

　　看到沈玉衡的时候，迎夏多少有些意外。她握在门把手的那只手往后缩了缩，又抬起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然后才又后知后觉地想起哭肿了的那双眼。

　　沈玉衡揉了揉她的头顶，坐在了她房间唯一的凳子上。凳子旁边的桌案上，还摆着一张迎夏小时候一家三口的合照。

　　照片里的陈乔，根本没有看向镜头，一双眼锁在他的脸上，脸上的表情现在看都依旧是冷冰冰的。

　　沈玉衡把照片拿在手里，指尖点在照片里迎夏笑的跟花一样的那张脸上，叹了一句：“时间过的可真快，转眼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迎夏站在他的身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双眼定定的看着那握着照片的那只手。那时候拍照的时候，还是他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看起来也是一家和睦的样子。

　　“你妈她也就是最近工作忙，心理压力有点大才信口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沈玉衡的目光，顺着照片转到迎夏的脸上，最后定在了她肿胀的双眼之间。迎夏有些心酸的垂下了眼睑，咬着唇点了点头。

　　“你昨天晚上一整夜没回家，到底去了哪里？今天接电话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迎夏张了张嘴，旋即想到那老板接通电话过后开的那一场玩笑，又跟受惊的蚌壳一样紧紧的把嘴闭上。

　　“他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他是做什么的？”

　　紧闭的蚌壳依旧没有开口。

　　“关于夏夏，你又跟他说了多少？”这句话一问出口，沈玉衡的心中一紧，握着相框的那只手带了一点点力道，关节的位置泛起来不显眼的白色。

　　原本一直沉默的迎夏，这时候才睁开眼抬起了头。她用仿佛彻底不认识沈玉衡的眼神望着他，眼神空洞洞的，让沈玉衡的心底又钝钝的疼了一瞬。

　　“你问的那个人，我们是偶然认识的，他是一个小超市的老板，和我是萍水相逢的关系，昨天晚上见到我在街上晃悠，就好心收留了我一晚上。早上那个电话，是我指示他那么说的。”

　　“我跟他说，我有一个完美得不像话的妹妹，独得你们的喜爱。我就是想知道，在你和妈心里，到底我和夏夏谁更加重要。”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因为是坐着的关系，这一次轮到迎夏低头俯视着坐在凳子上的沈玉衡。听完了所有的答案过后，沈玉衡松了一口气，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手在座椅扶手的位置四处碰了碰，就准备站起身来。

　　“为什么？”一句笼统的根本没有点名任何方向的提问，狠狠地砸在了沈玉衡地脸上，砸的他撑着椅背的手一松，整个人又重新坐回座位上。

　　迎夏随便的坐在床上，扣着手指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夏夏不过是一个智能型的机器人罢了。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因为芯片的关系，她学习能力强过我也就算了，你们应该也明白是为什么的啊。”

　　“我自问，这些年没有丝毫松懈倦怠的地方，所有能凭借自身努力拿到的高分，都是我一点一点熬出来的。之前你们那个年代的那些试卷我也做过，我也是能够毫无意外的以全国领先的成绩考入爸妈你们当时读书的学校的啊。”

　　“只不过现在时代变了，那些学校没有了，衡量我们这些人是不是有出息，都已经没有一个准确的标尺了。我也想过，我一定要拼了命的做到最好，可是你们怎么就能装作彻底看不见呢？”

　　“明明那些都不是我的错啊。我知道你们辛苦，难道我就活的不辛苦吗？所有的时间要用来学习你们那年代的应试教育，还要学习关于电子AI的理念。而这些，我本来应该是在正规的学校跟着他们一起学习的。”

　　“可是我又不敢离开家。我逐渐的觉得，不论我多么努力，我都在逐渐变成一个透明的影子。我害怕，害怕这个家里慢慢就没有我的位置了。妈说她后悔了，后悔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你们又有没有想过问问我，问问我是不是愿意来这样的一个世界？”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呢？”

　　“爸，你说到底是为什么？”

　　沈玉衡一时哑口无言，有些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从迎夏的身上转开视线。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迎夏房间这面墙上的那些书，大多都已经移动了位置。他随手抽出面前的一本，一翻开，就看见里面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备注。

　　备注的字迹，娟秀工整，看的出也是花时间练过不久的。

　　迎夏的那一长串问题，他自然是无力招架。其实，在挂断迎夏的电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思索了许久，要如何解决这次的僵局。

　　对外说出夏夏的名字这件事，总归是一个隐患埋在他们的身边，指不定哪天就能让他们一家人粉身碎骨。陈乔的忧思，夏夏的妥协，他都在心里权衡了许久。

　　在推开迎夏的这扇门之前，其实他早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决断。只不过，迎夏的眼神，让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早些年他还在学校的时候，有一个师兄最后转了转业去了教育机构，也在接那种类似家教之类的私活。

　　与其继续就让迎夏呆在家里这巴掌大的地方，不如把她从这小地方解放出去。等她见识了外面的山海，心里自然也就不会再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就算到时候因为夏夏的事情全家受到牵连，迎夏也还能得以保全。

　　到时候，也许她会遇见那个愿意共度一生的人。就算没有也没关系，在师兄的手下学习，将来总归是有办法解决自己的工作和温饱问题。

　　那句我送你走吧的话，沈玉衡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在迎夏的凝视下，他逐渐丢盔弃甲，找到的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似乎都有些站不住脚。他沉默的站起身，拉开房门逃一样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回房间带来的冷风，惊醒了梦魇中的陈乔，她一睁眼，就一把牢牢地抱住了沈玉衡。

　　“玉衡，我梦见你被人带走了，咱们家着了好大的一场火……”

　　被抱住的身子不习惯的一僵，又放松下来，伸出手拍了拍陈乔的后背。

　　“玉衡，我求你了，咱们送迎夏走吧。天南地北，她想去哪儿都行……”

　　躺在阳台躺椅上的夏夏，眼神清亮的听着一整夜的夜雨。中间整个家里传来的说话声，都被芯片自动的过滤掉，她只觉得雨声有些嘈杂，却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沈玉衡，才是她心口那块芯片，最高权限所有人。

　　昨天夜里最后她说的那些话，她也不知道沈玉衡到底听进去多少。看了那么多的她自觉脑残的电视剧，不过是把电视上以退为进的招数试了一下，也不知最后收益会是如何。

　　不论她对于沈家这些人的意义在什么地方，她自我觉得，她总归是跟那蠢笨的扫地机器人不一样的。自然，那些以退为进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她也懒得去判断。

　　再醒过神来，天已经大亮，不论昨天晚上争吵是否激烈，家里的生活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迎夏依旧穿戴整齐做好了小菜，等沈玉衡和陈乔出门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的书，她再也没有翻上一眼，只插上耳机，把昨天存下的播放记录，重新两倍速的放上一遍。

　　一直走到公司门口，沈玉衡都没能甩开陈乔紧握着他的那只手。等到进公司以后，陈乔才不得不无奈的松开手，目送沈玉衡走进那富丽堂皇的高楼。

　　陈乔站在电梯口，看着电梯停在沈玉衡工作的楼层，她又不放心的在楼下守了半个多小时，确定没有什么变故，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去了信息部。

　　信息部门口的人脸识别，第一次在陈乔的签到信息上留下了迟到的记录。

　　沈玉衡和陈乔的最近动向，也被顶着代号的机器人发到了群里。最开始接待迎夏的金牌客服925，趁着不忙的空隙，筛选着最近群里多如牛毛的，跟沈迎夏有关联的照片。

　　家里根本都没有机器人还来咨询怎么摘取机器人的芯片，那个叫沈迎夏的小姑娘到底想要取出来的是谁的芯片，又是为了什么才想要取出那个人的芯片？

　　对于人类来说，这也许不过是一次淘汰罢了。对于他们这些缓慢有了自我意识的机器人来讲，这，无异于是一场谋杀。

　　转眼已经是十一月初，雨后的大晴天就算是万里无云，也依旧带着冷意。长安超市门口的大树下，一点刚过，几个老太太拖着各自的小板凳，又凑到了一起。

　　才占好位置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就有一个路过的年轻人往这边走了过来。他举起手挡住照到眼睛的太阳光，把手里的包往地上一摆，也跟着坐到了几个老人的身边，懒洋洋的晒着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