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蔓荆

13、第 13 章

　　客厅只有侧边的墙上开着一盏灯，把沈玉衡的影子拉的老长，坐在地上的迎夏整个人浸没在那个阴影中，嘴巴一扁，连忙用双手死死的捂住嘴，破碎的哭声才吞下去了大半。

　　这时候，她都全然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多余。甚至，她都有些自厌的想，之前的时候她还觉得要是没有夏夏就好了，现在看来，其实，若是这个家里没有她，才是真的最佳状态。

　　妻女之间，沈玉衡的选择自然是不必多说。只不过，陈乔那边有夏夏哄着，他又觉得实在做不出丢下这样子的迎夏一个人的事情来。

　　迎夏红肿的半边脸落在他的眼中，让他的心里某个角落钝钝的疼了几息，又逐渐消失不见。

　　就这样站在迎夏的面前，看着她那张委屈的脸，才平复不久的心情，又再次千头万绪起来。

　　他和陈乔，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从未有人跟他们讲过，又该如何跟孩子相处。在迎夏还小的时候，他们工作忙，可以把她托付给保姆。

　　再之后，他们又彻底的把她交给了夏夏。一晃眼，当年那个总是抱着洋娃娃在门口等他们下班的小姑娘居然都已经这样大了。

　　只不过，沈玉衡的心口一空……

　　这么多年，他和陈乔都习惯了从迎夏的生活中抽离开来。她的所有付款方式绑定的是他们两人的电子银行卡，她的日常作息和学习，有夏夏一直在身边。

　　他和陈乔唯一跟迎夏共同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就是每天晚饭的那小半个小时。

　　这样算起来，他们和迎夏的相处时间，居然都还不如跟公司随便哪一个同事在一起的时间长久。

　　父女亲情，这样陌生而沉重的感情，总是折磨的沈玉衡有些手足无措。就比如此刻，哪怕他心口闷闷的疼的那几瞬，哪怕他有一股念头想要把迎夏拉起来，好好的抱一抱她，可是，那双手怎样都伸不出去。

　　就连脸上的表情，都该死的端着长辈的架子，皱着眉头，内心深处的一丝一毫念头都让旁人看不出来端倪。

　　整个房间，安静的吓人，迎夏哽咽的声音回旋在沈玉衡和陈乔的耳边。陈乔靠坐在沙发的靠背上，突然猛地坐起了身子，挥手把沙发上的摆件全部掀翻到了地上。

　　她推开靠在她身上的夏夏，径直走到沈玉衡的旁边，就在她即将走到迎夏身边的那一刻。沈玉衡的身子侧了侧，站在了两人之间，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你先回房间吧。”

　　迎夏有些脱力，手撑在地上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夏夏连忙跑到她身边，乖巧的扶着她站起来：“迎夏姐姐，我送你回房间吧。”

　　这一次，迎夏没有甩开她的手，原来伤心是这般废体力的。推开房间的门，才往前走了一步，迎夏就听见身后陈乔憋了许久带着满腔赤诚说出的那句话。

　　“玉衡，我后悔了，我当时就不该把她生下来。”

　　一只脚迈进房间的迎夏，如五雷轰顶。满心满脑都是那一句沈玉衡来不及阻止的话，她后悔把她生下来。

　　她后悔了。

　　她麻木的推着夏夏出了房间，关上房门过后又连着反锁了好几圈，才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样瘫软在地。

　　房间里没有开灯，再也没有人可以看见她的难过她的失落她的狼狈和绝望，这时候，她才整个人埋进被窝蜷成一团。

　　一会哭着笑，一会笑着哭，满脸的眼泪和笑意，滚出满满一被窝的心酸苦涩。

　　等那扇门从里面关上，沈玉衡双手捏着陈乔的肩头，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的大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陈乔。”

　　“陈乔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泥刚才说了什么？”就算沈玉衡学不会旁人那样对女儿的疼爱，就算他对迎夏的感情别扭的让他觉得有些招架不住。

　　他也是知道的，刚才那样的话，是怎样的诛心之言。

　　陈乔的双眼却满是委屈，毫无半分愧疚：“玉衡，我受够了。真的，迎夏让我觉得太累了。如果没有她，我们何至于如此？大可不必这样每天疲于奔命的生活，我们会有好多好多的属于彼此的时间，我们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疏远的样子。”

　　陈乔抽了抽鼻子，一把抓住沈玉衡的袖子：“玉衡，不论当时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才选择跟我结婚，我那时候，不，我从开始到现在，对你一丝一毫都没有变过。”

　　“不论是谁，我都不会允许她伤害到你。玉衡，我们送她走吧，随便去哪都好，你要是想她的话，我们还有夏夏呢。”

　　陈乔一把把夏夏拽到他们身边：“你看，玉衡，夏夏如今已经跟迎夏长得差不多了，而且，我们和夏夏，才是属于同一种思维模式的人。理性，擅权衡，沟通起来也不累……”

　　“玉衡……”

　　沈玉衡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这样冷漠的话是从自己枕边人口中说出来的。他抽出手探了探陈乔的额头，又被陈乔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

　　陈乔死死地拉住他的手，言辞恳切的分析着利弊。

　　送走迎夏确实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安全舒心的生活，如果不去在乎迎夏的心情那些的话，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

　　可，就算沈玉衡平日里总是对迎夏忽视过多，却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一想到刚才迎夏忍哭的表情，他就仿佛看到若是他们胡乱把迎夏送出去，她之后的余生，就该跟那样的表情捆绑在一起了。

　　他反手握住陈乔的手：“陈乔，你醒一醒，迎夏她不是别人，是咱们的女儿啊。就算……就算她与我们不算亲厚，我们也断不能……”

　　陈乔整个人靠在沈玉衡的怀里，语声都带上了哽咽：“我……我也知道那样对迎夏不公平。可是玉衡，我害怕，如果她下次再消失不见，我害怕要是旁人知道夏夏过后，你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沈玉衡的眼神一沉，轻轻的拍了拍陈乔的后背，眼神复杂的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国强公司作为国家唯一公立的智能AI登记系统，在机器人成为大势所趋之前，他们同事里有一个才华横溢的组长，背着公司研发了一款机器人，用每天从公司顺走的边角料，二次加工成需要的零件。

　　长此以往，还真让他歪打正着的弄出来一个机器人。

　　那个机器人自然不如夏夏这般优秀，不说芯片，就是外形也完全比不上。

　　夏夏，是整个国家唯一的一个能够随着岁月更迭成长的机器人。是他沈玉衡最优秀的作品，是他绝对不会公诸于世的秘密。

　　比起迎夏，其实夏夏，更加像他倾注毕生心血的女儿。

　　当年组长研发出那个机器人过后，也跟他一样藏在自己家里并没有录入系统。最后那机器人被发现过后，那组长不但被公司开除，还因盗窃锒铛入狱。

　　就在他入狱的一个月后，他们家突然着了一把火，连带着那个机器人都烧了个干干净净。再过了几天，他在里面自杀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公司。

　　这一切，每个进国强工作的人，都差不多能倒背如流。如果夏夏被发现的话，他的下场，估计会比那个组长更加惨烈许多。

　　而夏夏，自然是逃不掉沦为实验品的宿命。

　　陈乔的担心，他自然明白。只不过，在夏夏和迎夏之间，他实在做不出选择。这件事，在当时接到迎夏那个电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眼下，随着迎夏仿佛玩笑般的一闹，倒真的是把他们一家推到了风口浪尖。

　　哄着陈乔睡着了以后，沈玉衡翻身而起，披了件厚外套站在窗户边上，看着窗外的夜雨，怎么也睡不着了。

　　才走出房间，他就看见夏夏抱着一条薄毯，正躺在阳台的躺椅上，跟他一样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雨滴。

　　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夏夏连忙站起身，脸上挂着微笑朝着他走了过来。

　　“爸，早点睡吧，明儿个你还上班呢。”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沈玉衡朝着她摆了摆手，眼神在迎夏紧闭的房门上巡了一圈，“她睡了吗？”

　　夏夏凝神细听了几秒，对着沈玉衡摇了摇头：“爸，如果我真的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话，你们就处置了我吧。反正我就是个机器人罢了，又不知道疼什么的。再过上几年，有机会的话你再把我修好，咱们不就又能一起生活了嘛。”

　　沈玉衡叹了口气，拍了拍夏夏的肩膀：“既然你知道你只是个机器人，一天到底瞎操什么心，那些都是我们这些大人该操心的事。”

　　夏夏的脸上，仍旧带着得体的笑意，刺的沈玉衡眼眶都有些疼。

　　“爸，我说认真的。迎夏姐姐才是你们的亲女儿，虽然我也想……”

　　余下的话，在沈玉衡摆了摆手过后，夏夏适时的住了嘴。

　　“天也晚了，就算不累，你也赶紧过去躺一会吧，我去看看迎夏，你不许偷听。”

　　“好。”

　　从外面传来的敲门声，让迎夏的身子一僵。她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好一会，那敲门声仍旧耐心的，用固有的节奏一声一声的响着。

　　房门外到底会是谁呢？她在被窝里缩了缩身子，半晌才揉了揉眼睛，如同乌龟一样从被子里伸出四肢，再慢吞吞的从床上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