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蔓荆

12、第 12 章

　　每一天只要爸妈一走，家里的电视永远都开着。最开始的时候，迎夏看见了也只不过是觉得，大约是夏夏觉得房间里太过安静了，所以才随便点开一个台，让整个房间都有一些人气。

　　而此刻夏夏在她面前毫不避讳，迎夏反倒有些隐约的猜到了夏夏的心思。

　　之前的电视的剧情，旁人的喜怒哀乐，也许夏夏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完全不放在心上。就比如此刻，她坐在镜子前，翻来覆去表情变化的那张脸。

　　喜怒哀乐的神情，她自然学的跟电视里的那些演员一般。不过，无论他们唇角的弧度多么相似，眼尾倾斜的角度看起来是多么伤情，那一切落在夏夏的脸上，都如同一张完美的画皮。

　　让人一眼，就觉得虚假。

　　电视的播放记录，被迎夏用心的一个个全部记了下来。就连脚边如同车轱辘一样在沙发前面打转的扫地机器人，也被迎夏随手关掉了电源。

　　迎夏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镜子，镜子里显现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夏夏皱眉，回头看她，就连这个皱眉的神情，都是她跟着迎夏学了这许多年才学会的。

　　这一次，轮到夏夏不言语了。

　　迎夏突然就笑了起来：“你说，我要是有问题问你的话，你的芯片会允许你撒谎吗？”

　　“你大可以试试。”夏夏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看了一眼时间，把那面镜子重新归位过后，才拍拍身上并不可能沾染到的灰尘站了起来。电视里被迎夏按回来的频道正演到最后两分钟，男主角大约是哭累了，抱着女主角的尸体抹了脖子。

　　夏夏的身影在厨房忙碌着，家里所有的智能家居全部都关联着她胸腔那指甲盖大的芯片。只需要她一个念头，那些家居就自发的劳动起来。

　　只余下最后一步入锅炒菜，才需要她自己亲力亲为。

　　迎夏把播放记录用手机拍照存档，歇了去跟夏夏争执的心思。一看到夏夏，她就想起之前那通电话的时候，沈玉衡的选择。

　　就算这时候她跟夏夏在家里闹翻了天，到时候也只会适得其反吧。还不如跟往常一样敛去锋芒，化明为暗，到时候总能知道夏夏到底想要做什么。

　　至于昨天的离家出走，是不是……也应该先道个歉。

　　迎夏有些纠结，身边全然没有个可以商量对策的人。虽然沈玉衡最后在选择中没有表态，算是一种无言的放弃，但是……但是那担心也不是假的。

　　若是连那最后的担心都失去的话……

　　一下班，沈玉衡远远的就看见了等在公司大楼下的陈乔。陈乔一身黑色的西装，一头卷发被盘在头顶，远远看去，整个人显得有点凌厉。

　　她无意识的顺着大门口的旋转门的方向跟着转圈，直到沈玉衡一把拉住了旋转门的把手，她才抬起头向沈玉衡看了过去。

　　“早上的时候我打电话，迎夏已经回家了。”

　　陈乔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却也没有再问什么。天色渐晚，入冬的第一场雨终于浠沥沥的下了起来。

　　小车停在地下车库，沈玉衡走到电梯旁，等到电梯在他面前打开过后，陈乔带着冷意的声音在从他的背后传了过来：“玉衡，我们出去走走吧。”

　　心里想着迎夏的事，沈玉衡觉得也确实该找个机会跟陈乔谈谈，转身拿了伞就跟着陈乔一起出了地下室。

　　沈玉衡刚撑开伞，陈乔就往他身边迈了一步，跟着他一起挤在一把伞下。沈玉衡有些不习惯，把手里的伞递给陈乔，从她手里拿过那把未撑开的伞抖开，就准备迈入雨中。

　　陈乔不依不饶的把手里的伞一合，提在手上又追上了他。

　　沈玉衡默。陈乔抬手握着他撑伞的那只手，脸上的线条在朦胧的雨中温柔了几分：“好冷啊，我们有多久没这样出来转一转了？”

　　沈玉衡伸出的手，这时候才落在她的肩头，带着她纤细的身子往身边靠了靠，眼神迷离在心中算起了年岁。

　　“莫说你，我都已经想不起来了。”陈乔笑，伸手摘下脑后挽着头发的那根乌木簪，满头青丝瞬间铺满了后背，如同海藻一般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陈乔紧靠过来的身体带来的温热体温，以及她发间散发的清浅花香味道，才让沈玉衡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他侧首看着身边的陈乔，却也只能看见她半边的侧脸，让雨幕带来的水气氤氲的有些看不清楚。

　　“今儿个我给迎夏打电话的时候，是一个男人接的。”

　　陈乔的脚步一顿，跟沈玉衡落下了半步的距离，立刻就有雨珠顺着伞面滑到了她的肩膀上。她连忙又往前一步跟上沈玉衡，“怎么说？”

　　“跟我开了个玩笑，说是想要她回来的话，就让我用夏夏去换她。”

　　这一次，不用陈乔追着他的脚步，沈玉衡自发的站定在了原地。他看见陈乔脸上原本的担忧顷刻间转变成了更深的忧虑：“她跟旁人提过夏夏了？”

　　“不行，不能这样放任她不管，如果旁人知道夏夏的存在的话，你就全完了。”陈乔焦灼的撑开手里晃悠悠提着的那把伞，恨不能立刻瞬移回到家里去。

　　沈玉衡却拉住她发颤的手：“我今天想了一整天，都在想该如何处理迎夏这件事。”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我们给她最好的生活和教育，可不是让她就这样来坑害你的。之前的时候她跟个闷葫芦一样的不吭声也就罢了，大不了我们辛苦一些养着她就是了。毕竟，也是我们当时思虑不周才把她带到这世上来。”

　　“夏夏的事情，我都不记得我跟她耳提面命多少次了，说了那是我们一家三口绝对不能对人言的秘密。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她居然会对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外人说出这样的秘密。”

　　“玉衡，我实在是不能坐视不理了，我不能眼看着她毁掉我们这个家。”

　　陈乔情绪激动，握着沈玉衡的手格外的用力，她修的细长的指甲都抠破了沈玉衡的掌心，空气中传来铁锈般的鲜血味道。

　　“陈乔，你别急。到现在都没出什么变故，应该问题不大……”顾不得手心的疼痛，沈玉衡松开手，紧紧握住陈乔的手腕劝解道。

　　陈乔不停地摇头，试图甩开他的手：“什么问题不大？今儿个她能跟旁人提起夏夏的名字，改天就指不定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全部告诉了别人。到时候……”

　　一想到这，陈乔再也站不住，甩开沈玉衡的手就往家里冲去。沈玉衡无奈，手里的伞一收，连忙也追了进去。

　　听着黄梅戏的保安大叔视线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不减，不过几秒钟时间，沈玉衡夫妇雨中狂奔的照片就发到了那大群里。

　　陈乔板着一张脸，不再听沈玉衡的任何劝说，走到家门口推开门，一看到站在门口的迎夏，毫不犹豫的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昨天你到底去了哪里，见过谁，关于夏夏的事情到底跟他说了多少？”陈乔的眼神冰冷，就如同看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看着迎夏，看着迎夏雪白的脸上染上一个红色的巴掌印，唇角血迹缓缓的渗了出来。

　　本在胸腹中滚来滚去，不知到底该如何开口的那句抱歉，被这狠狠的一巴掌全部打成了碎片。

　　陈乔的这一巴掌，丝毫没有留手，迎夏的身子随着这意外的一巴掌摔到了地上。她干脆就顺势坐在地上，半撑着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身下地板上面的纹路。

　　一滴一滴的泪水无声的滴落在那地板的纹路上，让迎夏怎么都看不清楚。她吸了吸鼻子，伸出手用袖子在地面狠狠的擦了又擦，都不愿意哭出声音。

　　经过昨天一天，她是明白了她大概是不如夏夏重要的，却也万万没想到，她和夏夏，在他们心中居然有这样大的差别，宛若云泥。

　　前几天的陈乔，还让她险些相信了她和陈乔之间或许还有几分情分，只要她愿意一直伸出手，只要她一直往她身边靠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至少她总是会动摇，会不舍。

　　至少她今天回来若是当真会跟她说话的话，应该也是会问她到底去了哪里，有没有遇见什么坏人……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倾尽全力的一巴掌。还是在他们那么宝贝的夏夏面前。

　　再想到今天回来的时候看到夏夏自己那可笑的心态，迎夏咬着唇，才忍住喉间沉闷低哑的笑声。

　　多可笑。

　　沈玉衡一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他连忙转身关上大门，扶着陈乔坐到沙发上，才走到仍旧坐在地上的迎夏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夏夏的脸上，唇角更加上翘，眼里的笑意倒是又真挚了几分。她小跑着端来提早给陈乔泡好的茶，这时候的水温正好入口。

　　“妈，你别生气了，迎夏姐姐一定不是故意的。”夏夏蹲下身子，试探着握住陈乔的手，坐到她身边，半个身子靠在陈乔的肩上，“如果到时候真的容不下我的话，你们到时候拆了我的芯片就好啦。”

　　她轻轻的一下一下拍着陈乔的手背，迎夏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们无比和睦的背影。

　　固执扬起的唇角，瞬间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