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咖啡屋》噬墨兽

7、夏虫不可以语冰5

　　亚里士多德说，人的幸福来源于奋斗。我原本以为一个人生活不够好，没有成功，是因为他不够努力。而树袋熊先生一反温和的常态，严肃地告诉我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那是因为我没有见过真正的绝望。如果把他人绝望的处境都解读成品质上的软弱无能，是非常缺乏认知温度的。要知道很多人生活得不够好，也许是因为他们遭受了极大的不幸，而他们能坚守着光，能有勇气做自己就已经需要承受太大的痛苦与代价了。
　　顾茜入睡前，还在回味着树袋熊先生在回家路上说的话。虹果倒是很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匆匆与自己道别了。
　　陈橙经历过什么呢？明天该怎么对子泠说呢？于是顾茜想着这些模模糊糊的问题，静静地睡着了。
　　顾茜午休时，回家拿出了自己在青木高中上学时的校服，溜进学校去找子泠。她在天台找到了他，看见他正愁眉苦脸地对着稿子。
　　“你怎么在这？”
　　“我只是来告诉你，那天陈橙让我传递给你的话。”顾茜看着身穿衬衫的子泠，他洁白的衣领在风中洋溢着，她想起了自己午休时也经常来这里吹吹凉风的校园时光。
　　听完橙子传达给自己的话，子泠眼中的光暗了下来。
　　“谢谢了，我知道了。”他苦涩地结束了对话。
　　顾茜临走前担忧地看了一眼他。
　　青木高中的毕业典礼在周一举行，子泠要作为高三的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言。这天他无精打采地看着手上的稿子，什么感谢老师了，感谢自己刻苦努力了，希望学弟学妹勤奋学习，为校争光了。都是这些老生常谈的词，子泠撇了撇嘴。
　　他甚至能想象整个流程是多么地有条不紊，明天自己会穿着洁白干净的衬衫，正襟危坐地在主席台上，字正腔圆地念着这些官话，底下都是一片昏昏欲睡的眼睛。比起白衬衫，他更喜欢带着一点油渍和溅了点甜橙汁的旧衣裳，比起正襟危坐，他更喜欢随心所欲地抱着吉他。况且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稿子上讲的那么成功，自己变好的关键是由于橙子将原本脱离正轨堕落的他轻轻推回了本该洋溢的青春。
　　可是我好想见你啊，橙子。子泠闭上了眼。
　　自从木年辛推出了黑桃馅饼后，意外地受欢迎，于是今日的古木咖啡屋也非常忙碌，木年辛嘴角若有若无扬起的弧度也藏满了小小的得意。
　　“为什么原本互相思念着的两个人，却迟迟都不肯见对方？或者明明可以在一起，另一方却选择放手？”顾茜将客人喝完的咖啡杯放在清洁池旁，她看着木年辛标志性的笑，觉得他一定经历过很多故事。
　　“两个人在一起，当一方觉得必须要走了，就是缘分到头了。没有相守的机会，是缘薄。”木年辛优雅地把盘子转了个圈，“苦杏仁奶酪，给18号桌端过去。”
　　“他们只是两个傲娇啦，嘴上说着不想见，实际上心里想得很。你也觉得这样结局的话，很无聊吧。”虹果懒懒地趴在桌子上望着顾茜，像极了一只打瞌睡的猫，不过她似乎从昨晚开始就无精打采的。
　　……
　　午夜十一点，顾茜又来到了HOLI酒吧，说实话她很不喜欢这里。
　　“陈小姐，换上它明天去参加子泠的毕业典礼吧！”顾茜站在陈橙的面前，把青木高中的校服举在她面前。
　　陈橙接过校服，惊异地看着面前这位眼神坚定的女孩，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态度变得如此强硬。
　　“既然决定离开，我还是觉得你们应该好好告别。”顾茜想起了子泠眼里黯淡的光，“明天早晨七点青木高中校门口见。”
　　“他真的很想你。”顾茜临走前轻轻地加了一句。
　　陈橙开始变得不知所措。
　　周一，顾茜为此专门翘了早自习。她站在青木高中的校门口，望着开得正盛的火石榴。
　　陈橙如约地来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顾茜看着穿着校服的陈橙，简直和酒吧驻唱的判若两人，不得不说她整个人精神得像一只百灵鸟。不过无论是清晨的百灵鸟，还是晚间的夜莺，她都是如此的清灵。
　　“你进了校门后，作左拐直走。校礼堂旁有一棵白杨树，毕业典礼就那里举行。”顾茜指着那棵钻天白杨。
　　“我先走了哦，今早的第一节课要点名。”顾茜挥挥手，向青木大学飞奔过去，心想可别被教古代汉语的何老头抓个正着。
　　“哦哦，好的。”陈橙不好意思地摸摸校服袖子，她望着远去的顾茜，心中充满着暖意。
　　子泠一夜没睡，他耷拉着沉重的眼皮，缓缓走进了校礼堂，心想赶紧让把稿子念了走人要完事。升旗仪式，接着是校长冗长的讲话，高三教师上台激情的讲话……一切都如子泠想的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想如果人生都是被预判了的正轨，他宁愿上演一场无拘的狂欢。
　　“下面有请本届优秀毕业生子泠同学上台发言。”校长用颇为夸张的语气激动地说。
　　子泠缓缓走上台，他先安静地环顾了四周，那是一张张充满朝气的脸，健康、向上、活力的，他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表情了，不过肯定不像过去那般颓靡无神。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进酒吧遇见橙子的那天，不知道橙子唱歌时，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是什么感觉呢？他会不会注意到自己呢？子泠都不知道，他苦笑着，明明决定与橙子诀别了，可关于她的记忆却细细碎碎地扑面而来。
　　校长颇为紧张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子泠。
　　忽然子泠在上百双疑惑的眼睛里，看到那双他颇为熟悉的眼睛，那是一双含着澄澈的期待，又有着初生麋鹿般腼腆而躲闪的眼睛。是她！是自己日夜思念着的橙子！他握紧了拳头，感到有一股力量从自己的背后向上蔓延了起来。心中溢着满满的欢喜，他不争气地哭了。
　　“我并不是什么优秀的学生，我不会热情地告诉你们只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就能获得成功，因为成功向来是小概率的事件，我的经验其实不值一提。但是你们需要努力，因为并非人人都有机会为自己的前途去努力，或因为原生家庭，或因为基因，他们在这些不幸与困苦中努力生存着，有的只能放弃做自己。”子泠想起了从小抛弃他的父母，想起了他一个人孤身在青木镇打着工，又遇见了和他惺惺相惜着的橙子。
　　“我是不幸的，我践踏着泥土，同时自己也是泥土。我任由自己心中的淤泥滋生着戾气与荆棘，但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女孩，发现我们虽然心底都有淤泥，但她却选择用淤泥栽种了莲花。”
　　子泠说，橙子身上有着抚平一切的静气与纯澈，她的眼里深藏着一朵朵的清荷，于是每次拥抱着她，就能幸运地得到几枚莲子。
　　子泠还说，橙子的心足够地大，能将经历过的一切苦痛与尖锐，化作绕指柔。她毫不吝啬地给自己的世界撒了一手掌的光，带着他温存在宁静的世界里，让他尝到了生活。
　　他自顾自呓地说着这些，带着轻盈的喜悦。
　　她将半个脸躲藏进校服里，像一只被温柔的旅人轻抚着的白鸽，身体微微颤抖着，心尖上飘过细细的欢喜和不易察觉的羞涩。她望着他，就像那天他在台下听她唱歌一样。
　　她明白了，那个叫子泠的孩子已经长大，应该把他作为一个男人看待，她应该郑重地与他道别。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光年外一颗孤独的星星，一直倔强地发着不为人驻足的光，会燃烧殆尽，继而变成一块冰冷的陨石，最终像神话中的伊卡洛斯那样坠海身亡。但他来了，给自己带来了渴望与思念。
　　他们互相救赎着，成为了彼此的宇宙。
　　子泠深深地鞠了一躬，他抛下目瞪口呆的校长，抛下了愣住的同学们，抛下了等待他领的荣誉，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小小的礼堂。
　　阳光真好！
　　陈橙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了她，他们紧紧相拥，很多关于彼此的思念与心绪，在那一瞬间都释怀了，变成了一阵阵的轻笑。
　　“橙子，我收到了白烨大学音乐系的录取通知书。”他用期待的眼睛望着他的橙子，在她面前还是像个想要得到嘉奖的孩子。
　　“子泠。”她好像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叫他的名字，“恭喜你，你永远是我亲爱的弟弟。记得在那边要好好地学音乐，好好地照顾自己，不要担心我。”她有些舍不得。
　　“好的，保证完成任务。”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我寒暑假会回来看你的。”
　　八月。在离别的分叉口。
　　子泠笑着向橙子挥挥手。
　　我会成为世界上最棒的吉他手。我会写出世上最动听的旋律。
　　我会带着我们的回忆，带着你的祝福，继续努力地流淌着自己的人生。
　　少年挺直胸膛，大步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