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咖啡屋》噬墨兽

8、小阁楼里的念石

　　古木咖啡屋十一点半准时关门，即便还有没吃完的客人，木年辛也会冷冰冰地将其扫地出门，因此也收获了很多的差评。后来在顾茜的提议下，会给客人补偿一张半折券，这才稍稍挽回一些客人的脸色。顾茜好奇里面的缘由，虹果解释道，十一点半后正是木年辛“夜猎”的最佳时间，所谓的“夜猎”就是写小说，他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这天打烊，顾茜正收拾着餐具，她将不同样式的杯体与餐盘一一按照木年辛规定的位置摆好。她满意地笑了，看了看墙壁上钟表的指针，11:25。她想起了木年辛的“夜猎”，心想所谓的小说家都是些奇怪的生物，晚上创作的思路与灵感好像总是比白天翻倍地增长着。不过木年辛白天经营着咖啡屋，晚上还要熬夜写作，未免也太辛苦了一些。难不成要还债？她想到了工作十八个小时的巴尔扎克。
　　倒不至于吧？顾茜耸耸肩，“店长，我走了哟。”她拿起包，试探性地向里间喊着。
　　“辛苦了小茜，路上小心。”木年辛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从里间走出，他解开了自己的褐色围裙，把它顺势搭在自己的手臂上。
　　古木咖啡屋的门关上了。木年辛转身，神色默然，松了松领带“那么我们开始吧。”
　　虹果从阴影中走出，清冽的月光照在她姣好的脸上，让这个女孩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木年辛看到了深深的倦意，略带心疼地看着她。
　　“相见欢，这段时间监视顾茜辛苦你了。”木年辛将衣领解开了，露出了他的胸膛。
　　“人间苦，不要用‘监视’这么冷漠的词，我也只是想去见证一下故事的结局罢了。想见见人世间的情感到底有着怎样的羁绊。”虹果轻笑起来，像是在摇一串小铃铛。
　　虹果的指尖攀上了木年辛的胸膛，她抚摸着他的脸，注视着他漂亮的眸子。“我想，你一定很恨我，人间苦。”虹果第一次叫了神明的名字，她像柔弱的藤蔓一样轻倚在木年辛的胸膛上。
　　木年辛没有回答。
　　虹果听着木年辛有力跳动着的心脏，像是注视着这世间不可多得的尤物，她怜悯地说：“可怜的人间苦。”说罢便半眯着眼，轻吻上了他的心房。
　　木年辛感到一阵灵魂抽离般的剧痛，刺得他生疼。
　　他知道是虹果在吸食自己的念。
　　恨她吗？怨她吗？他觉得都不是，心里倒是产生了一些更为深刻的东西。当初自己带着相见欢从山海幻境塌陷口逃出去的那一刻，就注定着他们要一起流浪在这人世间，同生或者共亡，这是一开始命数里定好的，但他不知道前途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木年辛望着窗外，似乎只有那清冽的月光能让他感到一些温度。虹果不受控制地吸食着，木年辛发出轻微的喘息，他用手掌抚上她的头发，像是在慰抚着一只受伤的小兽物。
　　人间苦是木，相见欢是花，它们都是生于山海幻境的植物。木以灵族悲欢离合之情产生的‘念’为食，滋养着树身，花寄身于木，以木身之‘念’为食，凡有一年未能汲取灵族足够的‘念’，人间苦便得被伴生的相见欢吸成枯木，随即花也终将枯死。木对于花，性命之重，花对于木，却只是索取。同生或共亡，是他们的命数。
　　虹果进食罢，化作晶莹的红株，木年辛轻轻拾起它。他把那红株对着月光，透过它晶莹的茎叶看着月亮，像极了一颗魅惑人心的红宝石，他发出轻微的赞叹声。红株茎秆的温热感一丝丝攀上了他的手指，他知道那里流淌着自己的心尖之血。他缓缓走到二楼，拿出钥匙，打开那间紧锁的小阁楼，那是他的房间，属于他们的世界。
　　小阁楼里是木年辛栽种的植物，准确来说，是木年辛以自己身上的‘念’为媒介，在这间屋子播撒的种子，它们每天吸收着咖啡屋客人们的各种情绪生长着，它们都是被他悉心照料着的孩子。可是它们生长速度远超过了木年辛的想象，它们爬上了贴着矢车菊壁纸的墙，爬上了木年辛精心购置的水银灯，还爬上了阁楼的小窗。
　　木年辛还记得他有一天出门去采购可可粉与香料，忘记锁住了阁楼的门，回来的时候，它们像抗议似的蔓延到了二楼的走廊上。他很无奈，只得将那些植物们搬到了一楼，他叮嘱它们不可以再疯长了，以免引起客人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植物们安分了不少，之后便和古木咖啡屋生长成为了一个和谐的整体。
　　当然，木年辛并不是白养着它们，这些由自己‘念’生成的植物，对他最大的用处是制造念石，它们相当于饵。因为木年辛是无法直接吸食人类情绪产生的‘念’的，而山海幻境的草木皆有灵，它们无心自然无欲，每日吸取着客人形形色色的情绪，成为了储存‘念’的最佳容物。木年辛每天晚上都会将植物体内的‘念’提取出来，化成一块块的念石，再珍藏在阁楼的柜子里，但将无形的‘念’具化成有形的念石可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这需要消耗木年辛很大的体能。
　　顾茜，确实只是普通的女孩，只是当木年辛见到她的第一眼，便感知到了她的体内有着常人不及的‘念’，她体内的‘念’是如此的庞大而丰富，若是能加以利用，说不定可以制造出非常珍贵而能量十足的念石。于是木年辛决定引导她，让她接触到更多的人，以便让她体内累积更多丰富的情绪，自己之后再想办法将她体内的‘念’制作成念石，分门别类地收藏在自己的小阁楼里。木年辛是这样计划的。
　　而木年辛制造的念石供自己和虹果使用，但毕竟他也是有心的神明，常常思念着故土的木年辛，会将一部分的念石分给从山海幻境裂隙中逃离到人世间的生灵们，它们会供奉给自己一些人间的硬币，木年辛倒是很喜欢这些银制的硬币，因为硬币边缘的触感让他想起了树的年轮。他一直以为是硬币是稀有物，所以会把它们当做给顾茜的额外工作报酬，不过顾茜貌似不是很喜欢的样子。当然，木年辛也很乐意拿出一部分珍贵的念石进行交易，他会拿它们去交换一些山海幻境特殊的香料。比如客人们用来调制咖啡甜度的方糖，实际上是山海幻境中萝芨树的叶子，那叶子吸收了千年的月华，带着甘甜清凉的香气，木年辛将它们榨成汁，加进了方糖里。
　　所以过了午夜十二点的古木，属于那些夜间来访的客人。青木镇的中心也许不是神木，而是这间隐藏在拐角处的古木咖啡屋，是它将日间与夜间形形色色的客人联络了起来，将整个青木镇的情绪都置放在了那间小阁楼里。
　　“好了，该迎客了。”木年辛望着阁楼窗外的夜，他知道围绕着古木，有交易，有故事，有情绪，它们一并藏在那无声、无寂、无边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