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天成》山河如旧

32、秋娘

　　相城中，连续下了几日的大雨，今日总算是放晴了。

　　阳光照在阿泽和哑女藏身的破庙上，让两人身上都暖和了些。阿泽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对哑女说道：“我得出去找些吃的来，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乱跑。”他们在这破庙中藏了好些日子，干粮已经吃尽了，今日天色不错，兴许能打些猎物回来，再不济，也能找些野果回来吃。

　　哑女睁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轻轻点了点头，又咿咿呀呀的比划了一阵，阿泽仍旧看不懂，但他猜测哑女应该是想说注意安全什么的吧。来不及细想，阿泽便转身出了破庙，可他刚走到门口，便见一群蒙着脸的黑衣人冲上了山坡，好在他机警，在黑衣人看见他之前一个闪身便退回了庙里。拉着哑女寻了个阴暗处的角落躲了起来。

　　那群黑衣人进了庙，阿泽屏住了呼吸，透过缝隙悄悄观察着，还是先前追杀他们的那群人，大约有十来个，清一色的身着黑衣，用黑布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双闪着寒光的眼睛，在庙中环视着，像是饿极了的野兽，精明地搜寻着猎物。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其中一个人说道：“找了这么多天，应该就在附近，大家小心点儿，务必要把人找出来。”这声音又粗又哑，一听便不是什么善茬。

　　阿泽先前与他们交过手，他们之中唯有方才说话的刺客首领称得上是绝顶高手，其余人武功平平，只是胜在人多。他要护着哑女，一旦交手，即便刺客首领不出手，也没有太大的胜算。

　　这破庙占地并不大，只要他们留心搜索，很快就会找到他们。危急之下，阿泽已经迅速做出了决断，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交给哑女，这是他们暗卫的信物，一人仅此一枚，凭借玉佩证明身份，郡主若是见他久久不归，必然会派人前来寻他，若哑女有幸逃出去，便能凭着这枚玉佩找到救兵了。

　　阿泽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逃走，不要回头，拿着它去京城找宣和郡主。”其实阿泽眼下这种情况，哑女能逃出去的几率微乎其微，但无论如何，他也要尽力护她离开，总不能两人都在这里坐以待毙。

　　说罢阿泽一个闪身冲了出去，顺手扔出十几枚银针，却被那群黑衣人利落地用剑打落，一个也没伤着。本来嘛，刺客和暗卫都是一家，这些使暗器的伎俩大家都一样精通，谁还不会防着一手。

　　刺客首领见只有阿泽一人，脸色阴鸷地问道问道：“那个女人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只要你把他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阿泽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反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人，为何追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不放？大家身后都是有主子的，兄弟不妨与我透露透露，没准我们是一家人？”

　　在阿泽眼中，哑女只是一个普通民妇，即便有什么难解的宿怨也实在不必如此苦苦相逼，更何况找这群黑衣人的架势，但凡和哑女有牵扯的，他们不问全然来由，通通赶尽杀绝。这便十分可疑了。

　　刺客首领嗤笑一声，想从他口中套出话来，简直是痴人说梦，他并不打算与阿泽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既然你不愿配合，我便不客气了，给我杀了他。”

　　黑衣人一哄而上，阿泽自知寡不敌众，不敢与他们硬拼，只是灵巧地躲闪着，将他们往一旁引，他们越是吧注意力放在阿泽身上，哑女逃跑的几率也就越大。

　　好在这座破庙荒废已久，杂物众多，他们人虽多却也难免施展不开，一时半会儿，阿泽倒还应付的过来。而那刺客首领只是冷冷地站在一旁观望着，也不出手，似乎完全不着急的样子。但若是仔细看便能瞧见他垂在两侧手指尖处有着一闪而过的锋芒。

　　他瞅准了时机，趁着阿泽腾空跃起的时候，猛然一出手，几枚银针直直地飞了出去，顿时没入阿泽的身体。

　　阿泽一股气提不上来，身形一晃，狠狠地摔倒了地上，嘴角流出了殷红的鲜血。其余黑衣人的长剑立刻抵住了他的喉咙。刺客首领双手环胸，冷冷地问道：“说吧，那个女人在哪里？”

　　阿泽绷着脸，就是不说话。刺客伸手夺过一名刺客的长剑，从他的喉咙上一寸寸地往下滑，最终落到了他的一只手臂上：“不说，我先废你一只手。”

　　他说这话时，语气随意散漫，似乎对他而言，砍一只手如同摘一朵花一般，不值一提。

　　对暗卫而言，若是没了一只手，便等同于一个废人了，更何况阿泽还那么年轻，即便这次侥幸不死，从此往后也只能拖着一只断手过活了。

　　可阿泽只是目光闪了闪，仍是咬牙不语。刺客首领冷哼一声，举起长剑就要砍下。

　　“咿呀！”阿泽一惊，是哑女的声音，只见她从暗中冲了出来，神色惊慌，眼中还含着泪水。

　　阿泽有些慌张，方才是个好机会，她应该趁机逃跑的，可她不但没走，反而堂而皇之的站在他们面前。他一着急，呕出了一口鲜血。哑女见阿泽呕血，眼泪流的愈发凶猛。

　　“终于找到你了，这次看你还怎么跑，给我杀了她。”

　　“不，不要！”

　　阿泽拖着身子，动也不能动。他身为暗卫，便要时刻以主子的命令为先。主子让他保护这个人，他便要用性命保护他。

　　可至此已是极限了，那几枚银针伤到了他的要害，他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一点点地流失。阿泽再也没有力气拦住黑衣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朝着哑女走去。

　　长剑举起，眼看就要落下，阿泽自嘲一笑，看来他这次的任务时无法完成了，连带着自己的性命也赔在这里。

　　然而就在刺客的长剑即将落下时，横空飞出一柄剑鞘，堪堪将那黑衣人手中的长剑打落。阿泽心下一喜，目光触及来人时，陡然松了口气，随后，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郡主派的人总算是到了。

　　几日后，一张薄薄的纸落到了叶绾手中，这是由专门的手语先生审问过哑女后得出来的口供。叶绾阅毕，脸色骇然。她闭了闭眼，难怪那群人一定要杀了哑女。冒领军功可是个不小的罪名，他们怎能留着哑女这个证人存活于世。

　　距哑女所述，她原本居住在南荆的一个偏远村庄中，两个月多前，有一支军队路过村庄，将全村近千口人屠戮了干净，唯有她一人侥幸存活。之后那些人便一直追着她，想要赶尽杀绝，南荆荒林众多，她在林中躲了一个多月才被追杀她的人发现，她情急之下不慎滚下了山林，这才被叶绾发现。

　　叶绾闭了闭眼，有些缓不过神来，近千口手无寸铁的百姓啊，那该是多么惨烈的场景。叶绾几乎可以想到那个画面，惊恐的哭声响彻云霄，殷红的血液弥漫在漫山遍野之中，犹为可恨的是，那人竟还是朝中军官。把普通百姓当成贼寇杀掉，然后再上报朝廷领取军功，当真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可惜哑女只记得那人相貌，却并不知晓他的身份。叶绾暗暗发誓，她早晚会把这个丧尽天良的家伙抓出来法办。

　　“阿泽怎么样了？”

　　暗卫阿晏回禀道：“那几枚银针射出去的时候是用了巧劲儿的，阿泽侥幸才捡了条命回来，怕是要好好将养些日子，大夫说近几年怕是不能动武了。”

　　叶绾起身，将那张纸卷了一卷，扔到云纹灯里点燃，望着那张纸渐渐燃成了灰烬，她对阿晏吩咐道：“你好生照料他，跟他说，这笔账我会替他讨回来的。另外，多派些人手保护秋娘，确保她的安全。”秋娘，也就是那个哑女了，叶绾要保护好她，来日与那奸臣对簿公堂。

　　与此同时，京城的另一座府邸中，满堂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黑衣人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坐在主位上的老者仍是谦和地笑着，可正是因为他在笑，反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黑衣人倒宁可主子大发雷霆。

　　“展元，你是怎么回事，最近接二连三的失手，你是不是该回去训练一番了？”

　　名叫展元的黑衣人绷紧了身体，顿时紧张起来，他慌忙皆是道：“主公，本来就要得手了，可是宣和郡主的人突然到了。”

　　老者挑了挑眉，“宣和郡主，怎么把她也牵扯进去了？”

　　“属下追杀那女子的时候，恰好被她撞见了，如今人已经落到她的手里，宣和郡主的势力不可小觑，属下不敢硬拼。”

　　老者静默了片刻，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弯：“老夫真是没想到，竟然会让那个丫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搅了局，这大约是她命中的劫数吧！”说道此处，他的言语中竟透露出丝丝惋惜之意。

　　随后他轻声说道：“那就让宣和郡主和这个秘密一起，永远地消失吧！”

　　展元瞪大了眼睛：“主公，宣和郡主可是……”

　　老者摆了摆手，示意展元噤声，既然阻了他的路，无论是谁他都务必铲除，绝不留后患。

　　展元接到了新的任务，转身退了下去。而在他走后，从屏风后又走出一个人影，模样看着年轻了许多，眉目深邃，鼻梁坚毅刚挺，算得上是个美男子，只是那双眼中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出阴狠，显得有些骇人。他对那老者说道：“父亲，展元办事不力，您为何还要留着他？”

　　老者叹了口气后说道：“眼下没有可以使唤的人手，暂且先用着吧！”

　　年轻人又问道：“那父亲，难道真的要除掉叶绾吗？”

　　老者斜斜地睨了他一眼，说道：“怎么，舍不得了？”

　　年轻人的眉眼中流露出些许焦急的神色，明知父亲已有怒意，可他仍是执着地又问了一遍：“父亲，可不可以不杀她？”

　　老者瞥了眼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这逆子，若不是为了你，老夫何至于费这么大的功夫，教了你这么多年，眼光还是如此短浅，一个小小的军功你也要贪。此事因你而起，你若再要多言，便自己去处理这烂摊子吧！”

　　年轻人听了这话，不敢再顶撞父亲，只是宽大的袖口下，一双拳头攥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