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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招魂(一) ...

  •   “小师弟,我到止戈了。师父不愧是师父,留下的好兵马着实靠得住。得往南了,老卫那看着不好撑啊。”

      雁沙城里,从各地借过来的士兵还了一半,又换回来了多了一倍的人。从少年到中年的汉子们,站在到处是焦土的雁沙北城里,面色沉凝,看着顾玖之的眼睛却满是灼灼。
      顾玖之漫不经心地往那群人前头一站,长刀提在手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有要来挑的么?”
      语带挑衅。她说着,侧头看了一眼旁边,微顿了下,笑了笑。
      接下来的一天里,她收拾了不知道多少个冲上来的人,打了成百上千场。
      先是抱着一腔的热血或是不服气,后来变作被那气氛鼓动着,到了最后,干脆成了头脑发热,能打的不能打的,通通都要上来试试。
      直到深夜里,把最后一个人撂倒,顾玖之累得连喝水的劲都提不起来。躺在地上缓了好半天,攒足了开口的力气,第一句话里便带着微妙的嘲讽:“你们这,还得连练。”
      那一整队的新兵围着她立在那里,一个都没走,站在漫天的霜色里,心服口服,又生了很好一些亲近。
      有胆子大的年轻人笑着冲她喊:“将军比我们厉害,我们便放心!”
      “是啊——”
      “可不是!”
      附和那人的声音立刻响成了一片。
      顾玖之等那声潮落下去,哼笑了声:“弟兄们,没出息啊。”她仰面躺着,伸出来一只手,胡乱点了一下,“要是在战场上,你们人人能为将、引军旗,那才是真的放心!”
      “那将军,我们岂不是抢了您的活!”一个少年笑嘻嘻地问她。
      顾玖之轻嗤道:“你也得有这个本事!怎么着,明儿起这么训你们,你们大可以试试。抢得过去的话——”她拖长了调子。
      “抢得过去的话将军您怎么说!”汉子的声音中气十足。
      “将军给你!”顾玖之语调里带着沙场上磨出来的血气,稳稳地压过了众人。
      周围静了一瞬,立刻炸开了锅。
      “将军!这可是您说的!”
      “好啊!必定不让将军‘失望’!”
      “这就算是为了弟兄们的面子,也得抢过来啊!”
      像是一个火星掉进了干草堆里,火转眼间就蹿到了天空。
      连早先的那些士兵都凑上来起哄:“将军!我们呢!”
      “是啊将军!您可不能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啊!”
      顾玖之大剌剌地躺在地上,直着嗓子喊:“都算——你也得有本事算!”

      //

      “大师兄,你可千万别怂。唐将军靠谱,各处里又给我磨来了几千的新兵。顾怀泽设计的这玩意儿好用是好用,修起来真要命,全城的兵都在修城。不过多半修不了几天,又得打了。”

      “将军!宁商关的战报!”
      “诶!”薛逸学着传令兵的语气应了声,接过来战报,顺眼看了看城墙外,晋梁的军帐一直连到远处。
      薛逸三两下拆了那封战报,头上一张简单交代了下宁商关的战况,对以后形势的推测,以及接下去的打算、同薛逸商讨的战策。
      薛逸一边看,一边跨进了旁边的帐子,拉了待着命的军师过来,一项项按他的意思回复。交换战况,回应和修订战策,提出他的打算……
      他隔着纸笔应答完最后一句,心道师父说得还真没错,这要换个人来,老卫那么谨慎,光说话就能隐晦成这样,岂不是想提着拳头揍人了……哦,不对,换顾玖之来大约也没事……
      他想着,翻到了下头一张纸。
      上头只写了几句话,大约是因着赶时间,龙飞凤舞的,潦草成了一团。还能勉强辨出是卫同光的笔迹。
      “小逸你千万别亲自写战报!”薛逸对着这第一句话翻了个白眼。伸手便抄了支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次我必要夺下晋梁的军旗。最后的主将军旗你别跟我抢怎么样?跟人说好了。”
      ——“各凭本事。老子惦记着送人呢!老卫你……”
      “将军!晋梁——”
      “进兵了?!”薛逸倏然抬头,把笔一撂,只给后半句话剩了个墨点。
      “快了!有点动作了!”
      薛逸把信纸抽出来丢给传令兵,用力抹了下脸,提起剑往外:“还怕他们不动——让他们试试是谁先动!”

      //

      胤历二五二年,八月,契戎奇袭西境,与安野对阵于昆阳。
      二五二年,十月,肃凉进兵木尘,南绍小股兵力突袭荼余。

      //

      “打半天。倒是能试试,南绍拿南线练手练了十几年,练出来那么凶,咱们这拿晋梁练手,一年多也差不多了。可见咱们还是靠谱的。不过这时候尤其觉得,卫将军和师父有点强啊。小师弟,你可千万顶住,万一一个紧张……啧。”

      “顾小将军!我听说北边那群消停会儿了,要不我替你守两日,你歇一歇?”唐哲掀了门帘,大步往军帐里跨,一边还在说,“真要出兵我大概不成,守两天关还是没问题的,顾小将军你放心歇歇……”
      战时,流民能跑的都往南边跑了,北关这片又比不得南线,边关向来不算富庶,这会儿连土匪流寇都不大愿意留。只要北关不破,唐哲这个漠齐守将便算是没什么用武之地了。他便有事没事就往雁沙来。
      一年多,他跟顾玖之也熟了起来,话渐渐多了,还是那副傻乎乎的模样。顾玖之的官衔已经超过了他,眼看着快要封将,他也仍是没转过弯,按着一开始,喊她“顾小将军”。顾玖之显然是不当回事,也有意无意地把唐哲扣下来,让他在军营里跟训。唐将军对自己的认识“清醒”得很,可也未免太“清醒”了些。
      唐哲是个能立起来的守将。

      递战报的士兵跟唐哲前脚后脚,还站在一旁,没来得及退出去。还是一年多前,那个撞进军帐里头的年轻人。
      顾玖之手里抓着一封战报,下面压着一卷布。她没急着看战报,先拿着布摊开。
      半张军旗。
      晋梁的军旗。
      军旗里头还卷着张字条,上面潦草地划着一句话,“那一半血太多,扯了,别半道馊了”。
      顾玖之笑了声。
      唐哲探头过来:“这是薛小将军送来的吧?”
      顾玖之“嗯”了声,脸上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柔软了几分。
      唐哲了然地点头,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感叹:“薛小将军跟顾小将军感情真好,这样的兄弟让人羡慕啊。”
      顾玖之笑笑:“薛逸可不是我兄弟。”
      “啊?”唐哲迷惑。
      顾玖之没有再接他话,低头看起了战报。
      那士兵欲哭无泪,几乎想捂着脸。满心里都是,将军您可消停会儿吧,他们可都以为您跟薛将军兄弟情深呢,这要说出去得吓死多少人……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他一边在心里崩溃,一边偷眼看了看顾玖之。
      他们的将军,手里抓着那半张军旗,字条稳稳地缠绕在手指上。

      唐哲见她不答话,举了举手上的纸包和酒坛子:“顾小将军,喝么?”
      顾玖之看完最后一行战报,抬眼:“唐将军带了什么?”
      唐哲歪着头,回想自己匆匆忙忙买了些什么:“一只鸡,一袋子花生米,几个肉饼……几块糖糕,几个桃酥……”
      他说到后来挠了挠头,嘿嘿的笑。自己这爱吃甜食爱了几十年,眼下里跟顾小将军熟了,喝个酒的事,自然能带些私心。
      “唐将军准备充分啊。”顾玖之笑,又补了一句,“我不吃甜的。”
      她轻飘飘地说出来这句话,不知道到底是说给唐哲,还是说给她自己。
      唐哲笑呵呵地应:“知道知道,老规矩嘛。”

      //

      “北边漠康也不安分了。悠着点止戈。算了,小心不小心都行吧。辽姚、契戎估计蹦跶不了几天就得回去歇口气了。唐将军挺有意思一人,守城妥当。这边酒确实还行。你可赶紧解决吧,大师兄,帮忙直说啊,犯不着不好意思,横竖也习惯了。”

      薛逸站在灶头旁,顶着满头的热气,瞪眼瞧着那炉子。
      近卫站在不远处,已经麻木了,见惯不怪。还能自我安慰道,也行吧,将军爱好是特别了点,总比那些好喝酒赌博喝醉了还发酒疯的好些。面粉是自己带的,糖是自己买的,柴火是自己捡的——连借用灶头都是挑了个兵营里不做饭的时候!不对……将军也喝酒来着……不对不对,还是做饭的事,这得多喜欢下厨啊,才能打仗得空了都记着试一试新琢磨出来的方子!这算犒军了么?诶算吧……
      又过了良久,薛逸把火熄了,小心翼翼地启开炉子,偏着头避开热浪,往里头张望。
      行吧……横竖将军除了打仗,也就这个上心了。将军忧国忧民爱厨房?
      哦又不对了,将军最上心的,除了打仗,得是北关那递过来战报了,回回都第一时间就看,还看半天。将军的兄弟在北关吧……
      对,启安将军。这对兄弟可厉害。也是感情好。上回跟着战报,还送了张军旗过来,缴下来的辽姚的旗子。将军看着傻笑了半天,收得妥妥当当的。
      他正想着,那边传来了几声咳嗽。
      “将军?”
      薛逸拎着双筷子,艰难地咽下嘴里一口糕点,翻了半晌的白眼,悠悠地叹了口气:“可齁死了……”
      他说着,又满腹狐疑地瞅着筷子上还剩的半块点心,低声嘀咕道:“不应该啊,我做饭没那么差吧……到底是味道不对,还是这玩意儿本来就那么甜……啧,那家伙怎么吃下去的……算了,喜欢便喜欢吧……”
      薛逸说着,望了一眼远处,像越过营帐,望见了那一头的边境。他脸上的线条在一转眼之间冷凝坚硬起来:“走吧。要打了。”
      那近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到他家将军就那样面无表情着,却又认命似的摇了摇头,把剩下的半块“齁死人的”点心也吞了进去。
      薛逸梗着脖子,糕点噎在喉咙口不上不下。他“啧”了声,拍拍手,径自提了剑出去。

      //

      二五三年,一月,漠康偷袭止戈,被虎豹营骑兵截杀。
      二五三年,二月,辽姚、契戎退兵至界碑以北。
      二五三年,四月,卫同光、薛逸与晋梁战于宁商关外。

      //

      “大师兄,略胜一筹,你可加油。”
      ——“啧,小师弟,看看谁比得过谁!”

      //

      二五三年,十月,辽姚突袭沙徊、雁沙,漠康进兵止戈。
      二五四年,一月,肃凉退兵,同大胤议和休战。

      //

      “过年好啊。小师弟,你可千万别想着做点什么,把伙房烧了,我怕整个兵营都跟你拼命。”
      ——“大师兄,你瞧着很有经验啊。不过,你这对着一个兵营就怂了,恐怕是不太成啊。”

      //

      二五四年,三月,晋梁大军、同南绍近半兵力,全面压至东线。
      二五四年,九月,漠康攻打止戈。
      二五四年,十一月,契戎再度加入北关战场。
      二五五年,三月,肃凉偷袭莘邑。

      //

      “路过孤然,看着有没见过的糕点。小师弟,这回你要赢了,糕点就算你的。”
      ——“大师兄,那不如这回你争取赢一个,我请你喝酒。对了,漠齐的馅饼不错。”

      //

      二五五年,六月,南绍同时进兵景沧、南迦、莘邑,与卫子熙于南线拉开长距离攻防。
      二五五年,八月,东线战场稍缓。
      二五五年,十月,契戎重兵进攻西陵、木尘。
      二五五年,十一月,东线战火再次燃起。

      //

      近四年,来往的书信字条,已经攒了不知道几满把。信鸽来回,战报往复,他们隔着小半个大胤斗嘴,相互嘲讽,鬼画符一样划拉出来的字,铺满了一张又一张信笺、碎布,甚至是一段裹伤的布条。
      不止是信和字条。每次跟着战报来往的,还有夺下来的军旗、边关的黄沙赤土,甚至是一小节枯枝,压在信封里,或者索性用战报卷着,半分不走心。摊开来的时候,却不知道温柔了谁的眉眼,又跟着谁南征北战。
      别离的日子已经长过了相逢。

      四年里,他们只见过一次。
      第三年上,晋梁、南绍大肆进攻东线、南线,卫子熙、卫同光、薛逸联手抗敌。
      战事激烈,启风几度近乎失守。逐安的守军全部被调至了南边战况更激烈的前线,镇守止戈的虎豹营分作了两半,兼顾止戈、逐安。
      漠康趁此机会突袭止戈。
      薛逸困于东线,分不出心思回防。
      顾玖之把雁沙城交给了唐哲,带着这两年恢复起来的北狼营,驰援止戈。
      半个多月的仗打下去,漠康败退。
      然而不到几日之内,北关战火重燃。好在东线战事已稍平。
      顾玖之带兵返回北关,与匆匆归来的薛逸在止戈城外擦肩而过。
      他们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只不约而同地离队,纵马靠近了对方,在错身的那一瞬,握着手里的刀剑,相互撞了撞。
      然后带着各自的兵,奔向各自的战场。

      “打完见。”
      ——“槐阳见。”

      //

      二五六年,一月,辽姚重回北关,加入北关战局。
      二五六年,二月,漠康兵分北关、东线。

      //

      “小师弟,晋梁可真是,不干趴下不行。”
      ——“这边三个也是,麻烦。”

      //

      信鸽在军帐上徘徊了一圈,从支起来的窗口撞进去。
      薛逸眼疾手快,兜了个正着。熟门熟路地他从鸽子腿旁摸出来一小片布条。
      粗布条,不知道是哪里布上扯下来的,边缘还有抽线,很不平整。
      上面只两个字,“薛逸”。
      薛逸拿着布条,愣神了一会儿,失笑:“怎么这都送一回。”
      目光却锁在上面,忘了笑意。

      //

      三月初六,契戎突袭西陵,顾玖之带兵截杀,契戎败退。
      三月十一,契戎、辽姚合兵西陵北侧,再次踏过界碑,与顾玖之战于边境,大败。
      三月十九,辽姚突袭雁沙,顾玖之率兵驰援,与北狼营围杀辽姚军队。
      三月二十四,辽姚、契戎再度进攻雁沙,败退。
      三月三十,辽姚、契戎一队兵力突袭沙徊,再度与顾玖之对阵。败,带兵将领阵亡。
      四月初四,漠康近半军队至北关,欲与辽姚、契戎合兵,遭顾玖之率北狼营截杀,兵力损失若干。
      四月初九,漠康、辽姚、契戎合兵于雁沙北侧。
      四月十日,北狼营调兵至雁沙,雁沙城“战时预案”再次启动。
      四月十一日,顾玖之带兵同三国联兵交战于雁沙城外。
      四月十三日,辽姚、契戎、漠康出动几乎全部兵力,压至沙徊。
      四月十四日,守将赵承言奋力应敌,沙徊几近破城。
      四月十五日,三国联兵以“启安将军亲自出使”为条件,同北关议和。在雁沙至沙徊的要道,准备围杀顾玖之。
      当日,顾玖之带兵同三国联兵于落雁岭交战。

      ——这一日,她终于把这三头的猛虎,诱入了陷阱。
      三国联兵遇伏。落雁岭大战。

      顾玖之背靠着前几天才建起来的防御土墙,用力抹掉自己脸上的血。
      她眼前是黑压压一片的士兵,北狼营的兵。有些是当年在雁沙的焦土上,跟她干架的那些,新兵如今已经成了老兵。站在战场上早已不再生疏胆怯,握着兵刃的手上也已经覆上了厚茧。
      他们仍是跟着她,仍是用当年那样灼亮的眼神看着她。
      跟她来赴一局十死无生的战场。
      “我说过的吧——你们当谁都能为将,谁都能引军旗。”顾玖之盯着他们,嘴角边挂着笑意,目光却沉凝得有如实物。
      十死无生?不会的。
      他们不再是孤立无援的士兵,落雁岭也不是当年背水一战的亡命局。
      ……而肃凉在荼余的失误,她不会犯。
      顾玖之返身趴在土墙上,细听了片刻,抄起长刀,脚蹬在土块上,一跃而起,高举了战旗。
      “进兵——”

      顾玖之一刀斩过一个人,甩掉刀上的血,在挥出下一刀的间隙里,望向近在咫尺的大军。
      终于都来了么……
      等等。
      顾玖之盯着迎面来的兵马。
      再等等……
      刀锋从脸侧挥过。
      等他们靠近……
      就是此刻!
      顾玖之把军旗向后丢去,拔出了背在背上的另一把刀,纵马挥刀,冲开面前的敌军。

      一个士兵扑出来,是四年前说着“将军在我们就放心了”的年轻人。他接住了砸过来的军旗,用力高举!

      乱军里,他们的将军一路破军而出。人潮在她面前分开,又在她背后合拢。
      无数的兵刃挥向她的背影。

      “冲锋!”
      那个年轻人嘶吼着。
      将军若是倒下了,由他顶上。
      “冲锋——”
      小半个北狼营在他身后嘶吼着。
      他倒下了,由下一个人顶上。
      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的兄弟——他们有千千万万的将军,千千万万的领兵人。
      群龙无首?
      不,他们就是那条巨龙斩不尽的头颅!
      只要他们没有死绝,还有一人站在战场上,就永远有下一个将军。
      北狼营的军旗……大胤的军旗,永远不会倒下!

      那个劲瘦的背影,带着一往无前的孤勇,没入千万人潮。

      曾经狂浪,曾经暗潮。
      世上从来没有一座用“太平”建造的边关。
      世世代代的武将用命镇守了大胤北边的门。
      百年的荣光。用血写就,用骨铺成。
      百年的诅咒。
      五十年前,姚琢去了。四年前,顾怀泽去了。
      现在,轮到她去了。

      身边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敌人和战友混杂在一起,面目模糊。与她并肩的,只剩了她自己。
      乱军之中,顾玖之飞身而出,刀斩过一个将领的脖颈。
      头颅飞出,鲜血喷溅。
      长枪同时没入她的胸口。
      顾玖之不退反进,反手捅入旁边近卫的胸口。一脚蹬在马背上,旋身扑出,一刀切开扑上来的一个参将的脖子。
      再借着这个力道跃起。

      顾玖之跌落到地上,跟着落下来的是无数的刀剑。
      她奋力仰身,挥刀,连人带剑地劈开了最靠近她的一个士兵。
      血泼到她脸上。
      再撑一撑……他们没剩太多人了……
      当胸的一刀。几乎劈断了肋骨。
      顾玖之咬牙,用尽全力架起刀,格住了劈过来的一下。
      殷红的色泽从她身下流淌开来,连浸入泥土都来不及,汪成了一泊。
      粘稠,浓腥。
      顾玖之咬紧了牙,翻滚向攻势最薄弱的一个方向,搂着她的刀。
      她已经没有挥刀的力气了,甚至连格挡都做不到。
      枪尖刺入她的腹部。
      眼前一阵发黑,几近晕厥。
      她用力掐进自己身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刺激着,把她的意识又拖回来。不愿意轻易放过她。
      利刃砍过她的手臂。她怀里的刀跌落到地上。
      她已经分不出翻滚向什么方向了,只是用力地蜷紧了自己。
      疼……想来死了也不过这样,倒是再也不用受这个罪。反正……做完了……
      顾玖之不怕死的。
      她想活下去,却从来无所谓死。
      是么?
      她以前向来无所谓的。可是……
      顾玖之再一次一把掐进伤口,痛得几乎喊叫出声。眼泪涌出来。
      想回去……想……见他。
      想见他。
      很想很想见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啊,她开始真正的眷恋活着,开始害怕死亡。
      薛逸。
      顾玖之嘴唇蠕动着,默念着那个名字,却好像不舍得喊出口。
      薛逸……
      原来,有那么多执妄,撑着她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
      撑一撑……撑到……
      刀剑捅入她的身体。
      她终于明白了那无可奈何的绝望。
      顾玖之仰起头,拼命地仰起头,沙哑的嗓音掺着血,在空中嘶嚎。
      “薛逸——”

      北狼营,雁沙守军,西陵守军,沙徊守军——
      突入落雁岭!

      //

      “将军!北关传来战报了!”传令兵奔入军帐。
      “可巧。要再晚一会儿,咱们开拔了,可不是收不着了。”薛逸随口调侃了句,从士兵手上接过战报,脸色都明亮了几分。
      “那不能,顶多是从这里转一圈再到逐安。将军你这是几天都不愿意等啊。”他的几个近卫都是年轻人,平日里跟他没大没小的,更不用说这两天打赢了仗,要收兵回逐安了,更是放松。
      另一个立马跑到一边去摸前几日便准备好了的战报,那里混着一个纸包,包着几块桂花糖:“诶,将军,这个是要一起回过去的吧?”
      薛逸横了他一眼:“就你机灵。”
      “嘿嘿,那当然。”那近卫全然不怵他,还很得意地挺了挺胸。
      薛逸随口同他们瞎扯着,手上很小心地撕开来那个信封。
      倒出来一把钥匙。
      薛逸一愣,脸色忽然就变了。
      他压着呼吸,抖开那封战报。
      脸色一分一分苍白了下来。
      “将军?”几个近卫敏锐,都安静下来,斟酌着开口。
      薛逸闭了闭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启安将军……战死。”
      死寂。
      一个近卫已经红了眼,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将军,我们去支援北关。”
      “将军,我们去给启安将军报仇!”
      “将军!我们跟你去!兄弟们都会跟你去的!”
      启安将军于他们,是他们将军的兄弟,也是大胤的将军。
      是大胤的将军,也是他们将军的兄弟。
      薛逸闭着眼,急喘了两口,咬牙切齿:“开拔。返回逐安——”

      //

      胤历二五五年,四月十五,启安将军率北狼营小半兵力,诱辽姚、契戎、漠康大军至落雁岭。三国联兵遇伏。启安将军于乱军中,斩杀联兵二将、三副将。
      北狼营剩余兵力,雁沙、沙徊、西陵大半守军,提前调动,赶上了支援,围杀三国联兵剩余兵力。
      北狼营前后折损过半,但未再重复全军覆没的悲剧。
      启安将军战死。首级被敌军砍下,又在围杀中丢弃。至战况平息,启安将军石首已遍寻不得。
      漠齐守将唐哲接替启安将军,镇守雁沙。北狼营士兵程耀宇统帅北狼营。
      四月二十日,赵承言副将率沙徊部分守军,联合程耀宇统领下的北狼营,越过边境线,奇袭辽姚、契戎后方大营。近乎全灭辽姚压制到边境的军队。
      辽姚、契戎投降,退至边境线外三十里。
      至此,辽姚积攒了五十余年的军力,折损过六成,举国无良将,再度失去一战之力。

      东洲震悚。
      战火中的邻国开始重新审视局势。
      大胤从重围中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这一战,正式代表大胤向乱世的宣战。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也是这场旷日持久的对抗里,大胤夺取的第一个真正的胜利。
      史称“启安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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