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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昭昭(一) ...

  •   胤历二四六年,秋。[1]
      这是个难得的安年。没有大的战乱,也没有大的天灾,连旱涝蝗灾都格外的安分。少有的几处小动荡,都被朝廷的雷霆手腕按了下去。只剩那些靠劫财吃饭的匪贼还不肯消停,却也忌惮着“朝局和兵士会不会无事可干、一个兴起来剿个匪”,到底收敛了不少。
      上一年涌进各城的流民依旧是流民,在腹地的好城镇里泡着,多是消磨掉了归乡的胆气和期盼。他们也开始一点点融入大小的城里,凑成了团,依仗着自己,或是攀附上别人,用力挣扎于自己的生存里,想要得到更平稳的日子——
      从这种挣扎,都能嗅出太平的味道。
      似乎整个大胤的百姓都浸到了柴米油盐里,愈加安心地“不问窗外事”,酣睡在和平的真实或是幻象里,做着只属于自己的关于炊烟的梦。
      大半的茶馆里,也撤了前几年的金戈铁马、上两年的清官能吏,絮絮地讲起各地风情,或是那些沾了桃花色的野史杂说。

      //

      青云观。
      少年撞开门,滚进了屋子里。
      薛逸正坐在桌前习字,听到声音也没乐意抬眼。他一手压着纸,一手提着笔,腕上一碗盛满了的水。水面平稳。
      “大师兄——”方淮带着哭腔嚎。
      “怎么?”薛逸淡淡问,侧脸认真。
      奈何那落到纸上的字实在只能当得起一句“鬼画符”。有的清晰有的凌乱,清晰的那些透着股子十足的不耐烦,凌乱的里头反倒有些纵兵奔马的意气疏狂——横竖还是个鬼画符。
      倒是压在腕上的那一小碗水,晃也不带晃一下,碗底还稳稳地沉着几粒石子。生生把习字变成了练腕力。
      那支笔此刻悬停在白纸上方,拿笔的人专注地盯着眼前一本兵策。墨点顺着笔尖滴下来,晕开一片黑。
      “大师兄!可行师兄他们又被那群见鬼的盯上了!这会儿怕已经打起来了!”方淮急得直跺脚。
      前些年跟薛逸、薛卓结了仇的那帮子孩子自然也长成了少年,而这世间“浪子回头”的好故事向来也不多见。他们稍稍学会了掩藏起自己的嘴脸,愈加的圆滑,骨子里却依旧是刁钻,甚至还越发地变本加厉。
      而或许是那个年龄的少年能记得住恐惧,却看不清藏在恐惧背后的猛兽獠牙,被一腔的不甘、羞愤、怨恨驱使着,知道了避开安野、避开薛逸,也懂得了收敛些许,却仍是要挖空了心思寻着机会找薛卓的麻烦。后来更是连青云观里的小徒弟们都盯上了眼。
      常在他们下山采买,好死不死,出了城刚回到青云山下,便撞上了这伙人。显是有备而来,凶神恶煞地要找他们麻烦。
      “大师兄,他们——”方淮一口气都不敢喘,一串的话险些把断句也吞了。他急得要哭,山下的几个,除了可行师兄,矮子堆里再拔不出高个——没一个能打的!
      薛逸等不及他说完,已经撂了笔,骂了一句。他捞起来搁在腿上的剑,也懒得绕开桌子,径直撑着桌面腾空起来,越过大半个屋子,踩上窗沿,翻了出去。
      方淮看着自家师兄行云流水的动作,愣了个神,立马从门口扑出去,仰着头望房顶。哪里还见得着人影。
      他跺了跺脚,埋怨自己瞎走神,转身撒丫子从门口追了出去。
      屋里桌上一碗水,压着画的乱七八糟的纸,盖在四散的墨点上,稳稳当当的,半分没有洇湿。

      方淮冲出大门,山道上早没了大师兄的影子。
      他扒拉着门框,气喘得像要断下去。刚喘了两口,便闭着眼睛大吼,硬生生接完了先前落了半句的话:“他们——人多!”
      一嗓子响过半山。也不知道大师兄到底听着了没……可是,无论如何,大师兄都是会去的吧,脚下连个磕巴都不会打一下。
      得赶紧跟上去,大师兄虽然厉害,可单枪匹马地,指定捞不着好!
      方淮四下张望,好容易从大门后头拎出来根扫帚,三下五除二拔下来竹把,掂了掂,抬脚要追。那一步刚踏下去,便被丢在脚下的扫帚头绊了个踉跄。
      大师兄是单枪匹马,可是……我们也没有多的能提枪上马的人了啊!
      一整个青云观里,十来个师兄弟,可除了大师兄,大伙儿顶多是个半吊子功夫。平常里强身健体还说得过去,小麻烦也还能硬着头皮凑活,可真要出了什么事,惹着了什么人,就凭那三脚猫的本事,陷进去了全得靠大师兄去捞。
      也只人数上勉勉强强能胜过他们——可总不能把小七还有那两个七八岁的孩子都拉上吧!
      不对不对不对!还有师父!
      方淮把扫帚杆一丢,又沿着方才的路杀了回去。

      “师父——大师兄要跟人打起来了!”方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头撞开书斋的门。
      安野坐在窗边,手里拿着本书,却是半仰着头,阖着眼,浑身上下都是懒散,要睡不睡的迷糊样。
      安野刚抬了抬手指,方淮一口气便提上来,也不等他问什么,劈里啪啦把事情交代了:“我们进城采买又被老冤家找了麻烦可行师兄他们撂那了大师兄去救可是他们人太多了大师兄恐怕跌吃亏师父你赶紧去帮一把大师兄吧!”
      方淮连放个停顿都不舍得,一长串的话险些先把自己憋死。
      安野那抬了两下的手指又放了回去,瞧着比方才更放松了几分,漫不经心道:“让他打。”
      方淮还想再说什么,只看到师父身子一歪,栽倒在了榻上,似是彻底睡着了。
      “诶呀!”方淮急得火急火燎,却是没有法子,猛敲了自己大腿一下,转身又跑了出去。

      他再一次冲到门口,捞起方才丢下的竹竿,攥了攥拳。
      不管了,多一个人总归多一点力气。再不济,自己哪怕光挨打也总还是能拖住一个人的!
      他往外跑了一步。这回不是扫帚头了,而是有什么扯住了他的袖子。
      “要死!”方淮一边往回拽袖子,一边回头,急得要上火,“谁啊谁啊耽误事嘛这不?!诶?小七?”
      少年蹙着眉看着他,一张白生生的脸,跑出来了些许红晕。眉间皱得死紧,像是在犹豫,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小七胡乱地朝他点了点头:“我也、也去。”
      方淮仍是想跳脚,语气却到底软了下来,脸手上的动作都放缓了几分:“你瞎掺和个啥哟。回头让人打坏了可怎么办!”
      他是真没想到,小七看着瘦瘦弱弱一个小少年,风都能刮坏似的精致,眼下里手劲却大的出奇。明明那只手还带着颤,可方淮的半截袖子怎么都拽不回来,他又不敢上蛮劲,焦躁得直想把袖口扯断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当心的,不行总还能回来找师父搬救兵嘛。”小七语速飞快,眼睛清澈,一副乖巧惹人怜的模样。手上却仍是不肯松劲。
      方淮略一琢磨,倒似乎是这个理。他顾不得细想了,连袖子带手地抓着了小七:“走走走,赶紧走!”
      他们两个跌跌撞撞地往山下冲。方淮这会儿喘过来气了,还有闲心絮絮叨叨:“你、你一会儿就躲着、别露头,谁来、你都跑!看情况、不对,也回来、喊师父,师父不来就、哭给他看!”

      /

      “阿野,你这装睡装的。”顾怀泽单手撑在窗沿上,从窗户里探进去半个身子,把还歪在榻上的安野捞起来。
      “怎么着,还不给装睡了啊。阿泽你这不讲理啊。诶,别动别动,我倒还真困了……”安野这么嚷嚷着,却也不挣扎,借着顾怀泽拉人的力道,睡眼朦胧地歪在他胳膊上。
      顾怀泽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抓住安野的肩,把他往窗边拖:“来,吹吹风醒醒神,你说你大晚上的偷鸡了还是摸狗了,见天的这么困。”
      “年纪大了体力不行了……呸!”安野勉为其难地掀了掀眼皮,瞪了顾怀泽一眼,“偷鸡还是摸狗?我他娘的偷你了!阿泽,咱们摸着良心说说,你每回都半夜到,是个人都得困好么!”
      顾怀泽笑笑,伸手去呼撸安野的头,被安野拍了一巴掌。可他那力道要死不活的,什么都没挡住。
      “一早从秦望驿站,跑一天马,中间歇一回,到这可不得半夜了。”顾怀泽收回手,正经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干过,“阿野你回头自己试试,看是不是得这个时候。”
      “……”安野深吸了口气,憋了半晌,他嘴皮子再利索,也只挤出来了一句,“那你倒是别把我从床上挖起来啊!”
      他斜着眼,真真是睁眼说瞎话,明明大半夜里是他自发自觉地蹲在厨房里连下了三四次面,才算遇到那个推门进来的人。
      “那不成,饿死了算你的么。”顾怀泽似是回味了下那碗面的味道。实在不用努力去想便能从记忆里倒腾出来,和以前的许多碗一起,没有任何差别的“一言难尽”。
      顾怀泽认真地望向安野,很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表情严肃:“阿野,你也不容易,二十年如一日的难吃,拿去杀人连药都不用掺。”
      “毒不死你。”安野翻了个白眼。
      顾怀泽笑起来:“诶,不去瞧瞧阿逸?”
      “不瞧。不就是打个架么?打多少年了都。”安野想也没想。
      “也是。你那会儿打架可比他勤快多了。”
      “大好的光阴——不打架多可惜。”安野大手一挥,“说得好像你少打了一样。”
      顾怀泽抓着他的手腕折过去:“近墨者黑啊阿野。我那不是怕你哪天被人揍死了么?”
      安野“啊”了声,反扣住顾怀泽。手上过招过得风生水起,嘴上还在闲扯:“可得,谁捞谁比较多还指不准呢。”
      “真不担心?阿逸可就他自个儿能打的。”顾怀泽明知故问。
      “担心个屁。那可是我徒弟——这儿又不是槐阳,我还没那么不济。”

      /

      方淮扯住小七,放轻了脚步、放缓了呼吸摸过去。他按着小七的脖子在树丛里猫下来,自己谨慎地探头出去。
      下面十几个人,里头有六个是薛逸的、也已经变成了他们的老熟人。这么几年过去,壮个头愈发的壮,高个子身上结实了不少,鞋底子脸仍旧是那副面相,小个子没长多少,依然是尖酸刻薄的模样。近处还站着个高胖的少年,是新搬来的哪个富商的儿子。
      这几位随着年纪渐长,愈发混账,却也在一群痞子纨绔里,混得愈发顺风顺水。前两年还是一把的光杆司令,这会儿已经有了“打手”——旁边十余个全是他们“发展”出来的跟班。
      当年安野和薛逸估错了一点。孩子最是容易恐吓,却也最是记仇。他们对大人的审时度势、利弊权衡半懂不懂,记得最清晰的便是满腔的愤恨和一口咽不下的气。满腹的算计,想的却是千方百计拿出来也要把场子讨回来。
      更何况,他们自小霸道惯了,在恐慌里沉浮了些时日,缓过来气了,又哪里还咽的下这口“委屈”。
      至于薛逸,他们总又存着侥幸。他们看不出来薛逸并没有较真,只觉得他或许也不过如此,只比他们强上那么一点点而已。
      他是厉害,那又怎么样呢?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可以拖死薛逸“累赘”也越来越多!
      眼下,任可行、常在、万成、梁好,早早地被撂倒了。四个人鼻青脸肿地被制在地上,咬着牙死命挣扎,可半大的少年们哪里斗得过那些体格健壮的跟班,更何况那几个还是街面上混惯了的。
      剩下的十来个人,全围着薛逸,远远地把他围在中间,似是在忌惮着,又似在寻一个好的时机。
      薛逸一手握着剑,一手抓着根从谁手上缴下来的棍子。剑好端端地收在鞘里。
      地上散落着被削成了短节的木棍。
      人数全然不对等的两方,冷冷地对峙着,却反而是人多的那一边被压制住了。

      方淮摒着呼吸,用力捏着那根破竹杆,犹豫着从哪一块往下扑能更有用些。
      薛逸脚下不动声色地小步挪动,一点点转过视线。
      他背后的小个子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冷笑了下,朝对面的高个子做了个手势——
      扑了上去!
      “背后!大师兄——”方淮看了个一清二楚,什么都来不及考虑了,脱口大喝。他只顾得上压了压小七的肩,便跃了下去,高举着竹杆劈向薛逸面前的高个子。
      薛逸侧身避开劈上来的刀,屈肘撞向后方,凭一股子力气撂倒了鞋底子脸,同时闪过右边袭过来的人。
      左边、斜前方的人同时向他扑过去。
      剑连带着鞘一同劈出去,砍翻了斜前方的另一个高个子,左手的棍子制住左边的人,却被另一个壮个头从右边一把扣住了肩,狠狠地便往地上摔!
      薛逸用力拧身,堪堪稳住了,斜后方的人却也扑了上来!
      方淮一杆子甩下去,削在高个子肩上。高个子惨叫了一声,胡乱地抬手,居然接住了他的竹杆,用力要把他甩脱出去。
      方淮心下一凛,紧接着一咬牙,飞速地松了竹杆,提着拳头招呼上去。
      壮个头竭力按住了薛逸的右手,想要把他拧到身后去,又抓着剑柄要夺下来。
      薛逸一只手没能挣脱他双手,左边还在扛着不断冲上来、又被逼退、又再一次拥过来的人。
      壮个头拼了浑身的劲道同薛逸角力,又去掰、去抠他握剑的手。他拧着薛逸的胳膊一寸寸往后。他的指甲掐进少年的皮肉,抠破了皮,洇出来血,连指骨都意图拗断!
      可那只手像是铸在了剑柄上,纹丝不动地握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甚至不像是陷在了僵持之中。
      又是这样。又是怎样……又是这样!
      斑斑驳驳的血渍浸红了壮个头的眼睛。
      几年前便是这样,一直是这样!明明是他们占尽了上风,把他按在地上揍。可这小子昂着头,像是从来没有过怯懦。
      壮个头莫名地想起来那双眼睛,那双让他做了很久噩梦的眼睛,里面像铁铸一样的冷静和锋利,又带着淬火未消的余温,烧出来极致的疯狂。多少可怕。
      他狠狠瞪着薛逸。
      对!先前小葛说得没错!他不敢对我们拔剑,他不敢杀人!
      壮个头吼了一声,硬挤出来、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整张脸扭曲到狰狞。已经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
      薛逸的左边和前后,尚能应付却已经不太容易,所以的“敌人”都看准了“擒贼先擒王”,他几乎毫无悬念地被拖住在原地。
      单枪匹马,孤胆敌营,可有多少英雄被劈开了无人防守的后背,死在援兵遥远不闻的马蹄声中。
      几年前的那一幕仿若便要重演。
      方淮被两个人往旁边逼,几乎要招架不住。拳头落到他身上,眼泪不自觉地泛了出来。他由着眼泪自个儿去掉,只觉得视线有些糊,根本分不出心思去顾及到疼不疼。
      他看着大师兄的身影淹没在人中,只恨自己不够本事扑上去。
      任可行几个人嘶吼着,奋力挣扎。
      小七攥着拳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听着不远处的声响,头脑里一片的混沌。他挣扎着,奋力地提了口气,咬紧牙,用力地握紧拳头。
      指甲深陷进掌心里,刺痛让他稍稍平静下来。他维持着下蹲的姿势,一点点摸索着后退。
      薛逸又一棍子挥出去,挑开一个人,被另一个一拳砸在脸上,嘴角渗出来点血痕。

      “师父!大师兄被一群人打趴下了!”小七根本顾不上礼节,直直地撞进书斋。什么规矩都顾不上了,闭着眼睛便嚎,狠着心把情况往严重了说。
      安野望着几次三番被撞开的门,头疼:“没打死不用跟我讲。”
      “师父!”小七跺脚,扑上去便要扯安野的袖子。
      安野往后一抽手,轻巧地避开了,又笼了袖子打发人:“出去的时候别关门了。”
      小七好不容易酝酿出来了情绪,被安野一盆冷水泼了个彻底。他到底乖巧惯了,攒不出那不管不顾撒泼胡闹的劲儿,张着嘴哑了嗓子,死活嚎不出来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没多大会儿便皱了皱脸,转身跑了出去。跑到一半,又折了回去,在角落里站了片刻,白着张脸,抄起书斋角落里不知是哪个落下的竹剑。

      薛逸到底被制住了,拳脚劈头盖脸地往上招呼。这些人早已经不是四年前那群没有经验、把他围在中间却连根棍子都不敢去捡的半大小子了,砸下来的每一下里都灌满了力气,专拣着躲不了又疼的地方,那架势像是要他的命!
      那个要抢他剑的壮个头仍然扭着他的胳膊、掰着他的手。
      有人在给壮个头叫好。这人红了眼,发了狠,发了疯——好像抢走了那把剑,便能够撕裂薛逸的骄傲。
      可薛逸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被按在地上、拼命仰起头等着机会去夺一把木刀的孩子了。
      他的剑握在他手上。
      薛逸不理会落到他身上的拳头,连棍子都在围困后便丢开了。他左手上握紧了,挣出来的每一拳都落在那个壮个头脸上。
      一记一记砸下去。
      稳定的力度,稳定的速度。他不在乎别的任何一切,好像眼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件事。
      一拳一拳落下去。
      鼻血、口齿间的血、薛逸手上磕破了皮的血——糊了那人满脸。
      周遭不知道什么时候静了。
      那些人的拳脚还依着惯性落到薛逸身上,看着他的眼神却愈来愈忌惮,带着他们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恐,像看到了从血海中爬出来的妖鬼。
      积聚了几年的气劲尚且支撑着壮个头,他忍着疼痛和恐惧,仍然同薛逸角着劲。想要从他手上夺走这把剑,想要把他按下去、痛揍一顿——
      想用这把他死不愿意放手的剑,把他打到低头,打到求饶,打到他再也没办法有那样的张狂!
      壮个头脸上生疼,击打在血肉上的声音从骨头直透到内心,让他下意识地觉得听到了死亡。他撑着口气抬眼。他要看看这个人被围攻的狼狈样子,好让自己再生出点勇气,好扛过薛逸的“困兽犹斗”,好把这小子的头彻底按下去——
      薛逸目光冰冷,死死地锁在壮个头身上。
      少年面无表情地,不咬牙切齿,也不狰狞愤恨,那张脸甚至称得上平静。
      壮个头对上薛逸的眼睛。那里头淬着彻骨的寒冰。
      所有的不甘、仇怨和妄想,忽然溃散了。
      壮个头本能地想要逃,却发现自己被薛逸反扣住了手指。少年右手上的血缓慢地淌下来,流到他皮肤上,粘稠冰冷。
      他止不住地颤抖。
      仍然在落下来的拳头,接连堆叠的痛楚,糊住了视线的鲜血。血腥味从鼻腔里呛进去。他曾经闻到过很多次,从来没有那么刺鼻。
      他忽然想起来了当年恐惧。
      其实并不全然来自于“云山上人”的一剑,还有薛逸夺下木刀、横扫而过。锐利的、当胸的一击,薛逸瞥过来的、凶狠又森严的眼神,几乎构成了他之后很漫长的时间里全部的噩梦。
      他终于意识到,方才要夺剑的时候,自己掰着薛逸的手,甚至不敢去抓剑鞘——他多怕薛逸顺势拔出来剑,一剑劈了他!
      他想起来自己那么想把薛逸打趴下,那么想让他低头,那么恨他、那么愤怒,是因为——他怕他啊!
      冰面般冷漠的视线里,壮个头终于哭号出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昭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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