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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凌霜(二) ...

  •   “就是这几个?”薛逸伏在房檐上,压低了声音。
      “嗯。”阿拙点头。
      薛逸扫了一圈下头的几个大孩子,心下有了些估量,又一个个细细打量过去。
      六个孩子围着中间的一匹马,跃跃欲试,又不敢随意靠近。都是十多岁的模样,穿着精致,长相打扮都不差。可惜脸上要么是戾气或蛮狠,要么透着奸猾——那点骨子里带出来的气质把样貌糟蹋了个彻底。
      “这两个看着倒挺壮实……”薛逸小声嘀咕,声音里带着自然的懒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松了下来,那悠闲劲儿简直要让人疑心这院子的主人是不是一时抽风、把这段房檐修得格外舒适。
      阿拙拱拱薛逸的肩,压着嗓子提醒:“这两个打架很厉害的,一个能顶两个使。”
      他伸手比了个“二”,又隔空点了点旁边两个高个子的男孩,竖起小指晃了晃:“这两个看着个头高,就是‘这个’。剩下的两个嘛……个子最小的那个嘴最毒,胆子只有芝麻大,要打起来绝对只有逃跑的份。还有一个倒也算能打,大约是家里练过的。可惜大约是练了个‘半废品’,没见过好把式,欺负小孩子还凑活,要真打起来,就光靠着那两个壮的了——喏,就是那个‘鞋底子脸’。”
      薛逸无声地咧着嘴笑。
      阿拙也笑起来。他私下里说话毒,眼睛也毒,消息更是灵通,犄角旮旯的事情都能摸个清清楚楚——连这几个要到别院看马,这般琐碎的小事都只要略略思忖。
      他这会儿也是被薛逸的悠哉带坏了,全然没有了紧张,仿佛不是趴在房檐上计划要袭击的对象,倒像是舒舒服服坐在戏台子底下、议论着台上捏出了身段的伶人。
      “我们等他们分散了,再一个个……?”阿拙手往下一劈,心里想着要怎么各个击破,大约得从长计议。
      那只手洗得干净,指甲平整,里头干净没有污垢。手背上一大片的擦伤,已经止了血,血印却还新鲜着。他自己浑不在意,挥手挥得痛快。
      薛逸一把按下阿拙的头,避开小个子滴溜溜乱扫的视线。过了一会儿,才谨慎地抬起头。
      “不。一起收拾。”
      薛逸掂了掂手上新折的木枝。两三公分粗细,有些歪,长度倒是够了。
      凑活吧。
      他指尖摩挲着,木料粗糙的触感压在皮肤上。武器在手,带来了有能力自保的幻觉,让人迅速地安定下来。薛逸却又用力抓了一下,让木头更深地磕进掌心,陷进皮肤。
      他把自己紧绷成一张弓。
      下面的人终于解开了马缰,手忙脚乱地把马牵出来。六双眼睛都盯在马身上,根本挪不开,像是怕目光一转就要惊了马。心思全扑在了上面。
      弓弦一点点拉满。

      //

      “对付比自己强的敌人,在于制敌。让对手无法估量你的目的和实力,以达到平衡,篡取胜利。对付比自己弱的敌人,在于驭敌。以绝对的力量压制,给对手根植下恐惧。”
      师父的指尖落在沙盘上,共处一条利落的直线,直逼战局中心。
      “制敌在暗,攻其不备。驭敌在明,杀其战意。”
      手掌一拂,快速地扫过沙面,连缀的城池和破局的线,一瞬间干干净净。
      “唯快共通。”[1]

      //

      现在!
      薛逸弹出一个石子,打在马身上。马扬起蹄,发出一声嘶鸣。
      那几个人呆立在原地。
      薛逸跃下去,木枝横扫——

      歪扭的木枝,尾端划出一个漂亮的圆,伴随着他的下落,切进那几个孩子中间,一个个击打过他们的胸口和肩膀。
      薛逸落地,恰恰离那两个壮个头最近。
      木枝划出来的“剑圆”眨眼间收尾。
      手腕猛地下压!
      木枝狠狠劈过一个壮个头的肩。在他歪倒之前,薛逸抬脚蹬在他胸腹,把他踹了出去。
      惨叫才响起来。
      薛逸左手抓住另一个壮个头的衣襟,用力往下带。顺势矮身,右手再一次横扫出去。
      左手抓紧了,铁钩一样,顷刻之间发力,生生抓破了衣襟。壮个头被他拉得失去了平衡,一个晃悠间,便头脸朝下,被狠狠掼到了地上。
      横扫出去的木枝带起呼啸的风声,不遗余力地击打在剩余四人的小腿骨上。沉闷的声响连成了一串。
      还没等哭喊声再起,木枝又一次被收紧,紧接着直劈向那几个孩子的肩背。力道之大,淤血很快从他们露出的脖颈上冒头。
      仅仅几息之间,人已经躺倒成了一片,蜷缩在地上哀嚎。那匹惊了的马跑开了些,在旁边踢踢踏踏地转悠。
      这几个孩子惯来仗势欺人,又挑着软柿子捏,哪里对上过薛逸这种真刀真枪练出来的阵仗,转眼之间就被打蒙了。一个个哆嗦着要去摸肩背小腿上的伤,又颤着手不敢真碰上去——火辣辣的疼,骨头都像是断了!
      倒还是砸到地上的那个壮个头伤得最轻,勉强缓过来了神。蛮横又有几分凶狠劲,哪吃得了这种亏,满心觉得只是着了偷袭的道。浑身的疼和糊了满脸土的羞恼,激起了他一腔的血气。
      他跳起来,挥着拳头从薛逸背后扑上去,气势汹汹。
      薛逸不紧不慢地转身,一“剑”点在他肩上,把人戳了个仰倒,随即抬脚,踩在了他胸口。
      壮个头惨白着一张脸,捂着肩叫都叫不出来。
      那轻飘飘的一点,实则带足了狠戾的劲道。他只觉得肩胛骨要碎了!

      阿拙沿着墙面爬下来。不过是慢了些许,等他落地跑过来,入眼已经是一地的“尸体”。
      薛逸左脚踩在一个高壮孩子的胸口,屈着膝,手肘撑在上面,凑近了过去,认认真真打量着那人活死人似的脸色,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像是下一句就要吐出嘲讽。
      一时之间倒是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恶霸”。
      薛逸右手上还拎着那根木棍。手臂随意地垂着,木枝一头点在地上,投下来一个歪歪斜斜的影子。握在末端的那只手,筋骨却依旧紧绷着。跟他面上的嚣张跋扈和散漫的无赖劲,全然不像是一个人身上的东西。
      薛逸慢慢碾了碾脚尖:“奉劝各位一句,不是什么瞧着好欺负的人,都是你们真欺负得起的。我嘛,虽然不常来,但你们一年半载的想必也跑不了是不是?诶呀,那咱们要是半年见一回,可也够有意思了。”
      薛逸脸上笑容很深,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循循善诱,不加掩饰的恶意从里面铺面而来。
      可随着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又一瞬间敛净了,所有的表情乃至情绪都消退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看上去冷漠森寒。
      薛逸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右手腕,木枝拖过地面,发出粗粝的声响。他脚下使劲,胳膊肘支着,全部的重量都压到了膝头:“再想打阿拙他们的主意,自己掂量清楚。”
      他说着,笑了一声。
      那一声笑云淡风轻,阿拙却不由地战栗。他遭过很多凶险,见过很多人,看过亡命之徒的模样,可这一刻,他觉得面前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比他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危险。
      阿拙恍惚地望着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开朗、好说话。
      “阿拙。”薛逸背对着他,朝他挥手。
      阿拙一激灵,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木枝,又望了望薛逸的背影,一咬牙,撒手丢开了棍子,颠颠地跑上去。
      “薛哥,要我干什么么?”阿拙站在薛逸旁边一步,语气认真又恭顺。
      “还打么?”薛逸直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啊?”阿拙茫然。
      薛逸指了指地上鼻涕眼泪糊成了一团的人:“打不打?”
      他收回脚,后撤了半步,散散地往旁边一站。右手上,粗糙的木纹紧紧抵着掌心。
      阿拙的眼眶倏地红了。他握紧拳头,斩钉截铁:“打!”

      人来人往的街头,薛逸和阿拙肩并肩蹲着,一人手里捧着个烧饼。
      薛逸瞧着是真饿急了,头也不抬地一顿猛啃。把最后一口咽下去,才长出了口气,把烧饼的纸袋叠起来。看向纸袋的眼神还颇有些惆怅,像是在惋惜一个烧饼实在不够啃。
      “薛哥?”阿拙犹豫了下,把自己的烧饼递上去。手伸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不妥,僵在了半空中。他瞪着那啃了一小半的饼,手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薛逸叹了口气,一摆手:“吃你的。我一会儿再去买两个。”
      “哦。”阿拙缩回手,咬了一口。
      薛逸腰背弓着,姿势混似个蹲田埂的老农:“中饭忘记吃了……唉,还是不能吃太多,否则肚子里胀,回去就——”他倏地一顿,把“打不过师父了”几个字吞了回去,拼着老命把话一拐,“不想做饭了……”
      阿拙一口烧饼差点没噎住。
      他认识了快两年的薛哥又回来了,还是那不着调的模样。
      阿拙绷了许久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那点共患难的“热血”也平稳了,他的疑惑又冒了头。他终于没忍住:“薛哥,你为什么要帮我?”
      在他的生存之道里,人人只为守住自己的命。亲友相帮,兄弟情谊,或许能重过了生存,可他跟薛逸也不过是消息买卖,哪来什么过硬的交情?
      他十年不到的纷杂经验里,这实在是个太过艰深的命题。
      薛逸歪了下头。
      为什么呢?
      十岁的薛逸早已明白了他救不了所有人,却仍然、始终没有学会“事不关己”。
      薛逸笑起来,干净、又锋芒毕露:“好歹也算我的小弟,怎么能一直让人欺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凌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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