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这样不好吧？》亦书成

4、难熬的夜晚

　　“是时候回镇子里了。”

　　倒是罗生先开口了，他拿水冲洗干净手上的血液。银色的丝绸手帕反复的擦拭每一只尖俏的手指，用手一勾带下衣架上的长披风，利落的穿在身上。

　　我收拾的慢，要将东西都保存完好，他递给我那块手帕，走过一旁吹灭了蜡烛。

　　“太暗了。”

　　“怎么，你还怕她穿好自己的\'外套\'站起来追你吗？”

　　不管怎么说，还是快速的清理好，我饿了，太饿了，进行这种工作我还能有一丝口腹之欲，自己都觉得可笑了。

　　“来这里，你身上的味道太明显了，你的侍从一定会起疑心的。”罗生点燃一簇草药，在我四周熏的我眼睛冒泪。

　　“好了好了，再熏我就更不好解释了。”

　　我是含着泪看着他的，毫无疑问我的眼眶已经被熏的发红了。

　　医师突然呆住，完全停止了任何动作，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他那双眼睛似乎不受这烟的影响，依旧是清透的蓝色。

　　“先生？你怎么了？”

　　他又突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在那个石头桌面上把草药戳灭，清雅的咳了两声。

　　“没。。。没什么。我和你一路回城镇。我的马在后面，你先去大门等我。”

　　难不成？我被熏的眼泪汪汪美丽像刚出水的人鱼的让这个男人看呆了？

　　走之前我特意去照了那有一面墙之大的雕花镜子，想看看这注入草药气的脸是不是突然有了灵性。

　　我这副娇憨模样，普通二字都长到它里头去了，也只有街上瞎子才能对我看呆。

　　我有些失落的跨上我的马，怎么说，至少我的马是不嫌弃我的。

　　贝茨也被我身上的草药烟熏味影响的差点没闻出我的气味，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

　　奥忘了介绍，贝茨就是我的马，没有遇见卡尔以前她就是我的朋友（当然现在依旧是我的朋友），她比我预想的更有灵性，与一路上遭遇的人来相比的话，她似乎更适合做一个“人”。

　　我爱动物，就算我死于野兽之口也无所谓，尤其是猎犬，鼻子灵敏又机灵，作为朋友，它的忠诚可以保护你一直到它咽下最后一口气，但是实在不适合跟我长途跋涉。

　　罗生骑那匹黑马，在白天，经过枝桠稀疏的地方，皮毛一定会被狡猾的日光反射出好看的光泽。

　　一路上我们没有交谈，默认了明天我们还会在这个地方见面，这里有些隐蔽，我不知道明日独自是否能找到。

　　罗生的身姿矫健，熟练的跨过沟壑和枯萎的树桩。

　　他像与黑夜合为一体，充满了神秘，高丛的杂草被披风和马身冲撞的沙沙作响，频繁的念着一种古老的咒语，吸引紧跟其后的我。

　　与森林边缘相接的是一大片旷野，经过白天去看过的村庄，很快就能到达城镇。

　　白天看到的祭坛依稀闪烁着火焰的光芒，天空中回荡着古老语言，是那些女人在祭祀，祈求被我割开皮肉的少女没流出与她相连血液。

　　城里则是一派完全不同于外的景象，这里歌舞升天。贵族通过举办这些宴会活动来消弭人们的不满，用廉价的娱乐活动来安慰这些受苦的人们。

　　有人可能会不理解，但事实就是如此，即便是负债的劳工也会拿刚结下的报酬喝酒玩乐，少数的人心里惦记着家里妻儿稍微俭省，即使有那份心意，大多的钱还是掉进酒馆和风流场所老板的腰兜里。

　　罗生先生煞有心事的一路往城里走了，到了分道扬镳的路口我们也没有什么告别。

　　罗生在离开西亚后，默不作声的回到城镇里的居所，披风也不解就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侍女看他喘着粗气的样子，匆忙的端来酒饮。

　　他想起西亚被草药熏的流泪的样子，吃惊的不是什么美貌，是因为太像了，西亚太像自己熟知的一个人了。

　　往昔的记忆经时间的洗礼一再模糊，那双眼睛是不会变的，可是罗生不敢仅凭一双眼睛就乱了阵脚。

　　在村庄向那些女人收购草药时看到她，凭人的感觉是觉得熟悉的，只是人的感觉经常出错，所以只是试探性的找些理由观察而已，直到看到了那一瞬间的双眼。

　　自因事故走散后，罗生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她，而到现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这双含泪的眼睛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打开放出来的不是妖魔，是快要随着石头沉入海底的回忆。

　　我穿过正在外面喝酒跳舞的人群，花费了比白天多一半的功夫到了那家与卡尔约定好的旅店，室外看起来反而比室内更明亮，火把将天空都照亮了。

　　“我的好贝茨，将就看看这些表演，虽然你不一定会喜欢。”

　　“西亚！这里。”

　　正把贝茨栓在旅馆偏门的马棚里，将马鞍上的画和背包取下，就听见卡尔在里面叫我。

　　我是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会拿钱逃跑或者把我骗给风流院的老鸨，要知道我大部分的酬劳都是放在他那的。

　　怎么形容呢，他有着一副很中肯的面相，是谁也不会怀疑这隔着皮肉跳动的心会生出什么阴损诡计的。深棕色微卷的头发盘附在小麦色的脸上，眉毛直指眉心像是笼罩在那对绿色眼睛上的乌云，总是一成不变的穿着亚麻白色的衬衣，套个棕色翻皮的马甲。

　　觐见国王王后的时候才会稍稍改变一下着装，却依然像个会盘在一块石头上与世无争的借着身体阴影看书的牧羊人那样。

　　“太庆幸了！好兄弟，我如约在这里见到你了。”

　　我像往常一样故意学着男人说话的语气，但这次好像有点过火了，靠门坐着那个已经被胡子侵占半张脸的大鼻子男人匪夷所思的看着我，似乎心里想‘哪里来的嫩皮老鼠’。

　　“我当然会在这里，不管怎么样，西亚，你才是那个看着像会失约的人。”

　　“可不管怎么说，我也总没有失信于你吧。今天出去采风实在是太累了，老板有酒吗？”我挺着胸膛装着老练的横腿跨坐上木椅。

　　“西亚。”

　　“怎么了？老兄。”

　　“你身上什么味？”

　　我装作不清楚的样四处闻闻，无奈的摇摇头表示我可不知道这是什么草药点着了的烟熏味。旅馆里里外外都是嘈杂人声，可是一点也不比正经的酒馆气氛差。

　　恍惚间一个带着帽子穿着黑绒斗篷的男人像训练有素的战马大步跨进屋内，藏在帽檐地下的双眼四处搜索屋内的人群。

　　老板见了踉跄两步就推开正说什么笑话的鱼贩子几乎是冲向他的脚下，佝偻着腰为这个男人开辟出一条清净的道路通向稍微安静的角落。

　　说出来可笑，店老板的脸差点就能贴上男人胸上佩戴的珠宝挂链了。

　　那人穿着价值不菲，老板认识说明他不是什么旅客，看他鄙夷的看着桌上的葡萄酒，也不是经常来这种地方追求新鲜的贵族大人。

　　男人一直没有摘下帽子，隐约只能看清张弛有力的嘴。应该是在等什么人吧。

　　“明天我还会继续出去采风，你可以在这边随意逛逛，时间紧张，我来这里的消息马上就会传到国王的耳朵里，是福是祸也就在以后的几天里就会有决断，我要抓紧趁兴出去逛逛。”

　　要知道每个地方的国王对我这样的人都不一定是抱着好意去欢迎的。

　　与其面对隆重的接待我倒更喜欢安静的接受命运，他说他的需求我拿我的报酬，或者是改了注意要给我囚禁在宫廷的小房间里没日没夜的为他那些情人作画我都接受，只是不要大张旗鼓的一面宣扬自己对艺术的热爱一面背地里做些可耻的勾当。

　　卡尔听了，拿杯子的手臂在半空中尴尬的停住，浅浅的皱起眉头，眼里闪过一丝阴郁。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很多事情我从来不会叫上他，他应该觉得自己只是我少数百无聊赖的旅途中拿趣的工具人。

　　实际上因为我不想把这个善良正直的人卷入很多不像表面那么光鲜的急流里，哪怕是衣服溅上了水花，也会叫我觉得是辜负了他。

　　“我不放心你，请允许我一同前往，我绝对不会碍手碍脚。”

　　杯子在半空停下后失落的被放在桌子上，我尽力不去看他的脸，那张几乎写满了哀求的脸。

　　因为我不能，就算他准许了解剖的行为，他也会像半夜闻到野熊气息的狼犬一样防范罗生，还会把我拖上马讲一路让人头疼的“生存法则”。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好兄弟。你只管自己四处逛逛，记得买些好看的衣服，你总是穿着这一件，我是看厌烦了。”

　　谈话的间隙，另外一个小贩着装的男人悄悄的径直坐在那个黑帽子对面，两人佯装淡定的交谈又时不时抬眼看下四周的客人。

　　我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招呼老板叫小斯再给我送一瓶到房间，与卡尔交代了明天出去采风的事确实是绝不能让步的，而后勾起画包离开喧嚣的尘世躲进旅馆的房间里。

　　把门关好后，先将老师的画搁置在桌子的角落，然后小心翼翼的在床上展开今天的成果，这是一个用搓好的麻线将层次不齐的纸缝合在一起，牛皮做面的本子。

　　里面事无巨细的记录我的灵感源泉：裸体的少女简易炭笔草稿，各式样花朵的纹理，肌肉骨骼清晰的解剖图，还有一些建筑的草图。

　　我用我自己喜欢的方式记录它们，却希望它们永不见天日，这是属于我自己的发现，并不想与其它人分享。

　　现在我只需用蘸墨的笔对内容稍加补充，就可以休息了，美其名曰是休息，其实对我来说更像是折磨。

　　每每在深夜时躺在床上，我总能听见脑子里有稀奇古怪的声音，这些东西像积攒了满满营养的芽试图冲破表皮那样，用力的在我的骨骼里，在我的血液里搞一些我不知道的名堂。

　　不管我怎样努力的抑制，它们还是不受控制的在我体内四处乱撞，也许是深受这样折磨致使我长得比同龄人更加矮小看起来更加虚弱，只有借助酒的力量我才得以获得片刻的安生。

　　想必哪日这些东西得逞之时也就是我死亡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