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给你吃》易九周

6、第6章

　　老妇人把碗一甩，怒目而视:“孽畜你敢？”

　　从前他还没长大的时候骂他小畜生，后来成年了就成了孽畜，真不知道生了他的她又算什么大畜生。

　　陆明扯扯嘴，嘲讽道:“你大可以试试啊。”

　　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呢，都说把狗逼急了会跳墙，泥人尚有三分血性，何况是活生生的人。陆明脾气好都幻想过好几次她为什么不早点死，要是逼狠怕是会真不管她身后事。

　　瞥见他眼底的阴郁，老妇人嘴抖了抖，自然知道陆明绝对不是说说而已，到底是没敢再出声。她就知道，陆明这性子，像极了他那死鬼爹，倔的要死，都是那么讨厌，要不是她爹妈非逼她……算了，让他活着也有好处，不然现在谁赚钱养她啊。这么一想，这个孽畜也还有点用，不算白养了他。

　　陆明没再管她，把回来就变得沉默的小孩儿送回房间里。

　　一道门隔绝了门外老妇人时不时的低骂声，可小孩回了房还是不出声，陆明看了他一会儿，蹲下来板正小孩儿的脸，让他看向自己:“爸爸先去做晚饭，小槐先在这儿看书好不好？等爸爸做好了就来喊你出去吃饭。”

　　陆槐抬眼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没出声。陆明见状抿了抿唇，眸色幽深，半晌叹息一声:“爸爸到时会把门锁上，不会让她进来欺负咱们小槐的。”

　　“不要。”

　　陆槐扯着他的袖子不放手，垂着眼心道，我才不怕她呢。

　　“怎么啦？”

　　“爸爸，小槐不要在房间里，小槐去厨房看爸爸做饭好不好？等小槐学会了，以后就可以给爸爸做饭啦。”

　　陆槐是会做饭的，可小陆槐还不会，他目前还是个五岁大的孩子，都没比灶头高上多少呢。

　　陆明听着他奶声奶气地说出懂事的话，顿时就被逗乐了，被他妈激出来的那些火气也散了不少:“好啊，爸爸等着那一天，等小槐做饭给爸爸吃。”

　　“嗯！”小孩儿一听，亮着眼睛重重点头。

　　陆明眨了眨眼，眼中酸涩却半分不减。

　　陆槐在路口又见到了莫舒和他妈妈。

　　今天的莫舒没有穿裙子，他穿的是红色的小套装，耀眼又热烈，莫舒本来就生得好，现在这艳丽的颜色衬得他整个人都更加白皙精致。

　　陆槐捂着一颗噗噗跳的心脏，脚下不听使唤，扑棱着冲到莫舒面前，小脸红扑扑的，眼也亮得很。

　　他的莫舒可真好看，怎样都好看。

　　陆槐怀疑自己就是个小色胚，以前馋长大后的莫舒的身子莫舒的真心，现在他成了小孩，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被莫舒吸引，想要再靠近他一点，和他搞好关系，往后两人好做好兄弟。

　　他算是明白了，比情人更靠谱的关系还是朋友是兄弟，不是说好兄弟一辈子么，陆槐觉得这话很对。

　　陆明在后面跟着，哭笑不得：“慢点跑，别摔着了。”

　　摔着了待会儿又得哭。

　　舌头一顿，好在陆明把后半句话给及时咽了回去，想想小槐掉眼泪的频率，他还是不忍把这真相当他小伙伴面前说出来，怕小槐当场哭给他看，到时怕是很难哄。

　　家里离镇上不远，妻子离开后他负起了送孩子上小学的责任，看着小豆丁似的孩子在前面跑着跳着，精力像是怎么都用不完，当父亲的心里便控制不住溢出一股满足来。

　　日子都是人过的，一个笑脸，一份活力，都是无尽的希望，淌过心底的荒芜，治愈着从这片土地上走过的人。

　　陆槐回头看向他爸，小短手撑着腰，噘着嘴巴，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大声道：“我才不会摔，我都这么大了，走路可稳了！”

　　小孩两颊气鼓鼓的，像可爱的小仓鼠。脸蛋也红扑扑的，肉肉的，不过他倒也不胖，只是看起来特别软。小孩装作强势生气的模样，神情奶凶奶凶的，却不知道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凶。

　　陆明心下满足，心道这可是他的乖儿子。看，多可爱活泼哪！傻爸爸没忍住笑出声，结果又惹得他的乖儿子的一声冷哼，一张脸都很不高兴了。

　　莫舒站在那，眼神黑沉沉的，看着他们没动。莫志萍对他的性子已经见惯不怪了，她拉了一下他，莫舒微微蹙起眉头，似乎有些难受，却没吭声。

　　莫志萍垂着眼，忍不住笑了笑道：“莫舒，看到了吗，你看弟弟多活泼，你再看看你，你就该像弟弟一样，多说些话，不要总是这么闷，不然谁会喜欢你。”

　　莫舒没理她。

　　莫志萍脸上的笑淡了些，甚至有些扭曲，拉着莫舒的手都没有控制好力道，莫舒稚嫩的手瞬间就红了。

　　她却像是没看到，莫舒也没看自己的手一眼，更是没喊一声疼。

　　“就是这样，你知道的吧，就是你都不说话你爸才不要你！”年轻的妇人笑着说出与她脸上的笑完全不符合的话，柔和的声音听起来怪异极了。

　　莫舒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不知是不懂亦或者已经习惯了，早就对这些无动于衷。他漠然地站在那里，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莫志萍咬了咬牙，眸色晦暗，她有时候真后悔要了他的抚养权，这孩子生来就是来拖累她的。可随即想着这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她辛辛苦苦才得了这么一个孩子，眸色又变得柔和下来。

　　诡异又割裂。

　　陆槐有些生气，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会犯这些小失误？他感觉自己被爸爸嘲笑了，把他当小孩子。

　　他往后退了两步，谁知脚下一歪，竟然直直往后倒去。

　　“小槐！”陆明吓得脸色煞白，疾步冲过去。

　　有人比他更快了一步。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双手及时接住了他，陆槐感觉身后的人晃了晃，像是力气不够，紧接着那人又靠近了一些，他挨着身后的人，最终还是被接住了。

　　他连忙站直身体回头看，是莫舒。他脸色一喜，眉梢动了动，刚想说话，视线触及到莫舒冷漠到可怕的神色，莫舒的一双眸子黑漆漆的，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陆槐下意识一颤，想到以前莫舒也是这样，神色冷漠地看着他，明明瞳孔里倒映着他的影子，满眼都盛着他，却说出最冷漠无情的话。

　　不要喜欢我。

　　陆槐，我们以后不用再见面了。

　　从此以后，直到他在沙漠里再也爬不起来，他们都没有再见过。

　　莫舒的眼神更冷。

　　思绪回笼，过往云烟如大梦一场，前尘事，今生人，两双冷漠得如出一辙的眸子渐渐融合在一起，成了年前这小孩的模样。

　　陆槐整个人一震，却是倏地清醒过来。

　　也许是后来的那三年太过煎熬，他如今不会轻易陷进虚幻的梦里。

　　莫舒以前可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教他什么是求而不得。因为太过清醒，而不会去轻易相信沉沦。

　　不过眼下的场面一时有些微妙。

　　不用说，陆槐已经知道是莫舒接住他了，不然这个时候他屁股蹲可能得痛惨了。他都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在爸爸面前放话说自己走路可稳，哪想下一刻就啪啪打脸了。

　　真是丢死人了。

　　陆槐又羞愧又郁闷，都不敢看莫舒了，他里面装的都是二十多岁的灵魂了，还要这么小的莫舒接住他，这让他情何以堪！

　　陆槐捂着脸，羞愤得都不愿见人了，说话都磕磕巴巴的：“谢、谢谢莫舒。”

　　莫舒收回目光，唇角微微下压，冷冷嘲讽他：“你怎么这么笨！”

　　陆槐被他言简意赅的话震得睁大双眼，直愣愣地看向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莫舒，你没事吧？”莫志萍也吓坏了，把莫舒拉到跟前，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受伤，心里悬着的那颗心这才放下来，她余光掠过莫舒染上红痕的手腕，微微一怔，最终抿了抿唇，眼睫颤了颤，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莫舒扯了扯嘴角，没应她。

　　莫志萍把莫舒拉到身边，抬眸瞥了陆槐一眼，眸中掠过不满，只是很快又掩藏起来了，陆槐和陆明都没有看到。

　　莫舒垂着眼睑，推开了她的手。

　　陆明虽然虚惊一场，只是到底还是吓着了，就怕他真的磕着了碰着了，心疼得很。

　　他把人拉到自己面前，心下还是一阵后怕，想要低声斥责却又在看到陆槐恍惚的神情时把话咽回去了。

　　“有了小伙伴就不要爸爸了是吧，爸爸要吃醋了啊。”最终，陆明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陆槐自知理亏，再也不敢大声跟他爸呛声了：“爸爸我错了，以后一定会小心的，爸爸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陆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爸爸没有生气，爸爸是害怕。”

　　陆槐知道他爸是怕他摔。

　　他不喜欢摔倒，也不喜欢看别人摔倒，这会让他痛苦，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多数是等死，那会儿总归是绝望无助的。

　　陆槐抱着陆明的腿，抽噎着鼻子，半晌都不出声。

　　陆明深深地叹了口气，以为他又哭了，正想安慰，陆槐却松开他的腿，对他的小邻居凶巴巴地吼道——

　　“莫舒，我不笨，陆槐一点都不笨。”

　　陆明噗嗤一笑，顿时就乐坏了。他还以为小槐是被他凶了难过，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