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给你吃》易九周

7、第7章

　　“爸爸！”陆槐听到他爸毫不掩饰的笑声，一听那就知道是在笑话他，登时气得声音都拔高了，小脸更是涨得通红，就跟早上陆明塞进他书包里的红苹果一样红。

　　爸爸怎么能当着其他人的面笑话他呀，虽然他现在是个小孩子，可他也要面子的好不好！

　　陆槐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对着他爸爸怒目而视，爸爸怎么还在笑呀！

　　从前他爸爸还在的时候就宠他，他都习惯对他爸爸撒娇了，这会儿面对着他爸爸，他又变回了那个对着爸爸撒娇的无忧无虑的小孩，那些年的难过仿佛都消散得干干净净。

　　他拉了拉他爸的袖子，小声抗议道:“爸爸，你不许笑了！”

　　陆明瞧着他这副模样，手突然有点痒痒的，怕自己控制不住上手捏把人惹得更恼，他忙撇开脸不去看他，极力忍笑：“好好好，爸爸不笑了，小槐不要生爸爸的气了好不好。”

　　傻爸爸说认错就认错，速度十分爽快。

　　但陆槐不信他爸爸的假话，当真以为他真是个孩子，听不懂他爸爸话里的笑意呀！

　　在他爸爸的笑声里，他下意识抬眸朝莫舒看去，罕见的，他发现莫舒的嘴唇动了动，嘴角微微上扬了小小的弧度，而莫舒的妈妈也弯着眸子，笑盈盈地望过来。

　　“……”

　　怎么一个个的都要笑话他呀。

　　差点摔倒又不是他想的，人都有不小心的时候吧，莫舒说他笨就算了，怎么大家还要笑话他。

　　陆槐有些委屈。看到自己在意的人开心他自然是开心的，可前提是，他不是那个引人发笑的存在。

　　就怪尴尬的，整个人羞窘极了，再加上他这会儿面皮又薄，小脸红扑扑的，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戳一戳他的小脸蛋。

　　陆槐受不了这个，双手捂住了脸。

　　好好的一个早上，硬是被陆槐凭一己之力闹得热烘烘的。

　　“不好意思，小槐有些闹腾了。”陆明看够了热闹，怕小家伙又哭，也见好就收。他冲莫志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话是这般说，语气里却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他家小槐那么乖，只是不让爸爸笑而已，又没有无理取闹，怎么能责怪他呢。

　　莫志萍垂眼看了一眼陆槐，睫毛一颤，有些勉强笑了笑：“小孩子精力旺盛，活泼点挺好的。”

　　说罢，她淡淡瞥了一眼事不关己的莫舒，话音一转，叹道：“要是我们家莫舒也能像你家陆槐这样就好了，他都不爱说话的，平时我跟他说话他半天都不吭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哑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明闻言一顿，看向那个乖巧懂事到不吵不闹的孩子，忽视她话里的怪异感，笑了笑道：“孩子的性格不一样，有的爱动，有的喜静嘛。我家这个就是爱动的，你家莫舒喜静，莫舒这样乖巧懂事，也没什么不好的。”

　　莫志萍便笑笑不出声了。

　　她对陆明这话自然是不认同的，不是他的孩子他当然会觉得没事。

　　人都是这样，不痛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知道那有多痛，让人有多痛恨这个世界的不公。只是她初来乍到，以后要想在这个这镇上生活，还得跟这些本地人搞好关系，哪怕再不赞同陆明的话也不好跟陆明辩驳什么。

　　有些隔阂从一开始就存在着，只是一开始没有人注意到而已。

　　陆槐抿了抿唇，垂着小脑袋一路上都没再出声。

　　本来为了维护自己作为“成年人”岌岌可危的“尊严”，他用尽勇气对莫舒大声说话，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

　　哪能想到莫舒还没出声，他爸倒是不合时宜地笑了，很不给他面子。

　　陆槐顿时就感觉自己像一个正在上下跳蹿的小猴子，是在这儿搞笑的。

　　小男子汉的尊严彻底受到了挑衅，他羞愤欲死，无颜面对老父亲和小伙伴。

　　小男子汉陆槐大步走在前头，暂时不想看到他们，也不想说话了。

　　莫舒被他妈妈牵在后面走着，盯着他的背影，没有出声为自己哪怕一个字的辩解。

　　他收回目光，长而密的睫毛动了动，他神色平静，像是完全不在意陆槐的反应，只是心里躁动极了，这会儿只剩下一个想法不停地徘徊在他心里：陆槐应该不会再喜欢他了吧，他说他笨他似乎很生气。

　　他是很笨啊，可他又不嫌弃他笨。

　　可陆槐还是生气了，而且很生气，也没有像昨天那样睁着一双亮亮的眼睛盯着他看了，甚至没再看他一眼。

　　他真的不是一个讨喜的孩子。

　　两人倒是难得维持了微妙的平衡。

　　两小只一路无话到了幼儿园，老师一早就在校门等着了，接到他们后把两人带回了教室。

　　幼儿园需要学的东西并不多，再怎么说陆槐上辈子也是读了高中的人了，虽然后来出来工作了几年也忘得七七八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幼儿园的这些水平还不至于让他再学一遍。

　　跟着一群小萝卜头学拼音和1+1真的好无聊啊。

　　陆槐趴在桌子上，盯着莫舒的脑袋，恨恨地想着，早上你笑话我笨，我生气了，莫舒，你要是来哄哄我，我就原谅你了。

　　想着想着就这么睡着了。

　　下雨天总是让人特别难熬，昏黄的路灯下，他跪了地求了人，就是想要打个急救电话，可在这个雨夜里行人匆匆，再加上路上也没几个行人，他找不到人可以帮他。血水淌过他的膝盖，自己身上似乎都沾染了浓重的血腥味，进入鼻腔里，喉咙里似乎也生出了一股铁锈味，他心底发寒，绝望蔓延至整个胸腔。

　　他想要搬动地上的男人，却又怕牵扯到他身上的伤而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只能束手无策地给他止血。

　　血，怎么都止不住的血。

　　怎么会这样呢，就跟这下不停的雨一样，不听他的哀求，怎么都不愿意停下来。

　　停下来啊……求求了……停下来！

　　他哭着哀嚎着，豆大的雨水砸在脸上，他却仿佛没感觉到任何疼痛。

　　“陆槐，不要哭了，我已经打120了。”莫舒湿着身跑过来，整个人都被雨水冲刷得狼狈不已，可到底是找到了人叫了救护车。

　　救护车来得不算慢，只是还是太迟了。

　　那天的暴雨冲刷着大地，也带走了最爱他的人，他的根从此以后没了。

　　“爸爸……”

　　陆槐醒来一头冷汗，一张脸煞白到可怕，他轻喘着气，眼神迷离，嘴唇轻轻翕动着，低喃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

　　他不喜欢下雨天，真的不喜欢。

　　他曾亲眼看着他爸被肇事司机撞倒在地上，雨水漫过他的身体，血水淌过他的膝盖，他爸的呼吸像是随着流向下水道的雨水，也渐渐消失在雨夜里。

　　他也在那时没了根，成了浮萍。

　　莫舒回头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他只是不想看到他哭。

　　为什么要哭？

　　是我说他笨？

　　可明明他笨得很可爱。

　　但是他为什么要哭？他想不通。

　　两人就坐隔壁，莫舒沉默了一阵，从书包里掏出块块手帕递给陆槐：“给，不要哭了。”

　　陆槐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格子手帕，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抽着鼻子，结结巴巴的，也不也不知怎么想的：“莫舒，你怎么会随身带手帕啊？”

　　活了两辈子，他第一次知道莫舒还有这个习惯，和他这个人冷冰冰的外表有很大的反差萌。

　　莫舒抿了抿唇，神色冷淡，被她盯着似乎有几分不自在地撇开了眼，半晌轻声道：“我妈妈给我准备的。”

　　陆槐自然是注意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别扭，没忍住笑了笑，因为梦到上辈子爸爸意外的事而生出的郁气因此散去不少。

　　他垂着眸子接过莫舒的手帕，抓在手里却没急着用，而是盯着莫舒看了半晌，复而小声道：“莫舒，你不能仗着我想跟你好，就说我笨的。”

　　莫舒沉沉看了他半晌，转身从书包里掏出糖果递给他：“给，你不要生气了。”

　　他这次倒是大方，给了有两颗。

　　陆槐撇撇嘴，冷哼一声，掐着腰不高兴道：“莫舒，休想用糖果来腐蚀我的灵魂，你不道歉我是不会原谅你。”

　　莫舒眉头拧得更紧了。

　　半晌，莫舒拧着眉头，干巴巴道：“对不起。”

　　陆槐一愣，晃动着双腿扭了扭身子，瓮声瓮气道：“好吧，那我原谅你啦！”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好幼稚了，怎么跟五岁的莫舒斤斤计较，他还是个孩子啊。

　　李安安昨天才被陆槐打了，这会儿还是有点不长记性，听到陆槐凶莫舒了，眼睛就忍不住往他们的方向瞟，甚至忍不住幸灾乐祸。

　　陆槐昨天因为莫舒打他，今天他们还不是吵架了。陆槐嘲笑他和其他小伙伴关系不好，可陆槐和莫舒也不好呀。

　　这么想着，李安安顿时觉得心理平衡了。

　　陆槐现在情绪特别不稳定，被人这么一打量，尤其还是昨天惹事的那小崽子，顿时不满地瞪他，凶巴巴道：“你这个坏孩子，眼睛看哪呢？”

　　李安安嘴巴一瘪，突然想到昨天被暴揍的恐惧，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教室里叽叽喳喳声和哭声混在一起，成了这个早上最美妙的交响曲。

　　班主任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整个教室就是就乱哄哄的。

　　她头痛地按了按脑袋，耐着性子柔声问：“怎么回事？”

　　有小朋友大声道：“老师，是陆槐，他把李安安给凶哭了。”

　　班主任：“……”

　　班主任下意识地看向陆槐，小朋友掐着腰，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她顿时一阵头疼，昨天打人今天凶人，这孩子未免也太闹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