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给你吃》易九周

5、第5章

　　陆槐和陆明到教室时莫舒还趴着桌面在睡觉，本来就小小的一团，这会儿趴在那，只能瞧见个脑袋，教室四周又空荡荡的，一眼望去，瞧着更是孤单渺小。

　　班主任知道他家的情况，知晓他妈妈很晚才会来接他，倒也没有催他离开。孩子还小，父母不过来接自己回去也不安全，出了事学校还得负责。这会儿镇上的幼儿园还没有专车接送，孩子们都得靠家里接送。

　　但莫志萍工作很忙，经常不能按时来接他，她也跟幼儿园打过招呼——因为有老师住在幼儿园，便让莫舒在幼儿园待一会儿，等她下班了再来接，老师不想担出事的责任，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今天她要加班到很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能麻烦陆明帮忙先接一下了。

　　陆槐心口蓦地一窒，不是很喜欢看到这样的场景，从陆明身上跳下来，踩着小步伐哒哒地跑过去。

　　“莫舒，快醒醒，我爸爸来接你回家啦！”他蹭蹭蹭凑近，轻轻碰了碰趴着睡的小孩，都不敢大声喊他，怕自己声太大，惊吓了熟睡的莫舒。

　　莫舒对人的碰触似乎很敏感，陆槐手还搭在他肩膀上，力道明明也不重，莫舒却很快就动了一下，似乎就要醒过来了。

　　陆槐眼里一阵慌乱，吓得飞快地把手收回来，视线却还是落在人家莫舒身上，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

　　陆明在旁看得一时忍俊不禁。

　　不过老父亲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小失落，也不知他家小槐怎么就这么稀罕莫舒，夜里念着他，白日里还是蹲一块，他都有点酸了。

　　莫舒抬起头时，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眼前只有他的小邻居以及小邻居的爸爸。

　　他眼神有些涣散，看起来还不怎么清醒，说话都不再像早上那样冷冰冰的，而是有着这个年纪的软糯软糯，以及没睡醒的迷蒙：“我妈妈呢？”

　　陆槐眸光微闪，见着他这幅可爱的模样，心跳得厉害，一时间被他软糯的声音给惊到了。

　　小时候的莫舒真可爱，脸好看，声音也好听，好想抱抱他啊，一看就好软！

　　眼尖地瞥见莫舒沁出泪花的双眼，目光便收不回来了。莫舒他睡得可真好，眼角都压出红痕了，之前班上那些孩子叽叽喳喳的吵得那么厉害，他竟然也能不受影响。

　　他不知道，小孩的那些吵闹声，对莫舒来说早就习惯了，甚至觉得这些吵闹声，过分得让人安心。

　　陆槐没忍住，咧嘴龇着一口小白牙，笑着夸奖他：“莫舒，你真的好可爱。”

　　莫舒揉脸的动作一僵，抬眼看了他一眼，继而又垂下眼睑，冷静道：“我不可爱，你可爱。”

　　以前他们吵架时那个男人就说过，像他这种孩子不会有人喜欢的。

　　后来他也是不要他，也幸好他不要他，他便跟着妈妈来了这个小镇。

　　但妈妈其实也不喜欢他。

　　哪里都一样，总之不会有人喜欢他这种不可爱还穿裙子的男孩儿。

　　他就是一个被所有人嫌弃的怪物。

　　心情突然变得沮丧起来，他垂着眸子，不再看向他们——

　　他们可能是现在还不知道他的那些事，要是知道了，一定也会像爸妈那样厌恶地走开吧？既然都要离他而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对他好。

　　陆槐闻言顿时就笑了，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大声道：“那我们都可爱，我俩是大可爱好不好，大可爱陆槐最喜欢大可爱莫舒了。”

　　陆明抽了抽嘴角，被两小只逗得想笑又不敢笑，就怕笑了他家孩子气急了又得哭鼻子呢，就那小哭包的性子，也不知道要哄多久。

　　莫舒对上他这大大的笑容，想到他说的那些话，脸蓦地就红了。

　　他垂着双眼，眼睫剧烈地颤了颤，绞着手指，心里却很乱，甚至是冷漠地想着：真的会有人喜欢他这样的怪小孩吗？就算有，和他相处以后知道他的情况了，也会坚持不了多久吧？

　　一直以来，他遭遇的种种让他自小便对这个世界充满了防备。有人笑话他，有人骂他辱他，有人掀他裙子捉弄他，有人打他，却从来没有人说过喜欢他。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从书包里掏出一颗糖，递给陆槐，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小别扭：“给你吃。”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陆槐这不知何时就收回去的喜欢，他只有糖果可以分享，他给他糖，希望他能喜欢他久一点。

　　这是陆槐今天收到的来自莫舒的第三颗糖，比上一世的多三倍。上一世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再吃到，这一世却那么轻易就得到了。

　　果然还是不一样的吧，就像他，哪怕时间重来了，可他到底不是真正纯粹的五岁了，所以不能轻易地和以前一样相提并论。

　　这么想着，他的眼眶酸涩不已，又是一阵怅然，没办法的呀，那是他那么多年来的执念，太难真正放下啦。

　　虽然心里难受极了，可他脸上却极力地笑着，真心实意的对他的小邻居说。

　　“谢谢莫舒。”

　　谢谢曾经，也谢谢现在。

　　还好我们都在。

　　陆槐把糖果放进糖罐子里，莫舒看到了，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陆明瞅着两小孩的小动作，不由地一阵失笑，揉了一把陆槐的小脑袋：“舍不得吃？”

　　“嗯。”陆槐认真地点了点头，紧了紧手里的罐子，紧抱着糖罐子的模样像极了抱住了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小宝贝，他奶声奶气的解释道，“吃掉了就没有了，我要存起来，这是莫舒给的。”

　　“你吃。”

　　莫舒一双眼睛黑黝黝的盯着他，道：“以后我的糖都给你吃。”

　　闻言，陆槐眼睛特别亮，烫得莫舒移开了视线。

　　陆明想要替他整理因为趴着睡而有些乱的头发，被他下意识地躲过了。陆明也不介意，收回手笑了笑道：“你妈妈今天要加班，让叔叔来接你。”

　　莫舒没什么表情得跳下凳子，像是对这事见惯不怪了：“谢谢叔叔。”

　　陆明笑笑。

　　太过乖巧懂事的孩子总是特招人心疼。

　　陆槐见状抬起小手去抓莫舒的手，小心翼翼地，裹挟着忐忑瞧了他一眼，碰了碰他的手，又抬眼飞快地瞧了他一眼，确认莫舒脸上表情没有排斥后，这才牵起他的小手。

　　莫舒望了他一眼，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没躲开。

　　陆槐顿时笑得像个小太阳。

　　就很高兴，这一次莫舒居然没有像上一辈子那样排斥他。

　　有糖果，给牵手，是个好的开始。只要他不坦白，他们这辈子或许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

　　不过那些都还很遥远，这一次他们才几岁，往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无忧无虑。

　　陆明见了，摇了摇头，望着陆槐有些哭笑不得，心思上来了，就忍不住像大多数父母一样逗小孩：“就这么喜欢莫舒？”

　　陆槐想也不想就道：“喜欢的。”

　　他没发现，他说这话时，他的小邻居抬眼看了他一眼。

　　陆明顿时就笑了，哄他：“那你们一起牵着手回家好不好，爸爸在后面跟着你。”

　　陆槐下意识地望向莫舒，莫舒眉头微拧着，但最终也没有开口拒绝。

　　陆槐心里高兴，话都克制不住上扬还带了小调调：“好的呀。”

　　陆槐与莫舒果真牵了一路。到家时陆槐发现自己手心都有些冒汗了——莫舒小时候的手软软的，他抓着都好紧张。

　　他依依不舍地看着莫舒进了他家的院子，直到看不见人了这才跟着陆明回家。

　　“回来了？”老妇人撩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扔下手里的筷子，阴阳怪气道，“丑话说在前头，饭没你们的份，我都几十岁了，还要我自己做饭，养你有什么用，陆明，就为了那个贱’人的拖油瓶，就连你老娘都不顾了？”

　　陆明媳妇儿离开前家里的家务都是她做。如今她离开了，家里的活要么是老妇人干，要么是等陆明回来再干。

　　陆明到底是分身乏术。

　　陆明一天的好心情一扫而尽，一张俊脸黑如锅底底：“妈，现在才六点多，哪家人不是现在才干活回来，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

　　老妇人冷笑道：“六点还不晚？你要不是去接这拖油瓶，早就可以回家给我做饭了。”

　　陆明嗤笑出声：“什么拖油瓶，这是你亲孙子。你也说了自己是几十的人了，嘴上积点德吧，别到时连个给你盖棺材板的人都没有。”

　　陆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面无表情。岁月是残酷的，可也是平等的，不管好人恶人都逃不开岁月侵蚀的痕迹。

　　老妇人也逃不过，高高的额骨显得她这个人更加刻薄。

　　他以前有时候被折磨得狠了，甚至会忍不住生出恶念——他的母亲怎么不早点死呢。随后反应过来后又狠狠地甩自己两巴掌，告诉自己，‘那是你妈，哪怕再不是个东西也是你妈。别因为她把自己也变得禽兽不如’。

　　陆明其实并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的，可他母亲，不仅骂她，还骂陆槐是拖油瓶，这是他陆明的儿子，当父亲的还活着，陆槐只会是他的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