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给你吃》易九周

4、第4章

　　老师的话使得叽叽喳喳的教室是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齐刷刷地朝陆槐望过去，小孩儿不懂得掩饰情绪，心里想的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了。

　　宛若一道催命符落下，陆槐煞白着一张小脸，在小朋友们的注视下全身僵硬地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老师，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看起来特别和善。

　　但陆槐依旧很紧张，他想起了曾经无数次被老师叫起来罚站的阴影。哪怕此时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犯错的少年了，但是在面对老师时依旧情不自禁摆出罚站的姿势来。

　　班主任见状，不由地放缓声音，双眼直视着他：“陆槐小朋友，知道老师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陆槐长长的眼睫毛颤了颤，嘴唇翕动，垂着脑袋半晌不出声。

　　“陆槐小朋友？”班主任见他不出声，微微抬高声音。

　　陆槐目光轻颤，绞着手指小声道：“老师，我知道的。”

　　班主任闻言松了口气，笑了下，很快又板起一张脸，故作严肃道:“那你知道错了没有？”

　　陆槐倏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老师，小脸倔强：“老师，我没有错，我是不会认错的。”

　　班主任微微一顿，倒也没有生气，不过是几岁的孩子，凶他了也没用，哭了还得哄呢，还不如耐心点，循循善诱，好让他知错能改。

　　她按捺住耐心问他，也不急着训他为什么不认错：“老师一直和你们说，小朋友之间要团结友爱的，可你们却打架了……老师可以问问陆槐小朋友，为什么要打李安安小朋友吗？”

　　陆槐沉默片刻，在班主任温和的目光下，不由地有些委屈，红着眼道：“老师，李安安他掀莫舒裙子，他是个坏孩子。”

　　小孩有小孩的武器，他灵魂里一个成年人，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现在就是一个小朋友，他和他都是小朋友，他很清楚。

　　班主任闻言脸色微变，弯下腰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柔声道：“他就算是个坏孩子，陆槐小朋友可以先找老师呀，小朋友不能打架的，打架要请家长的知道吗？”

　　陆槐活了这么多年，除了他爸妈，哪有什么人摸过他的脑袋，就连莫舒也没有过。此时突然被班主任摸脑袋，不由地怔愣起来。

　　很奇怪，但也许是这个老师很温柔，他能感受到她的善意，似乎也不是很讨厌。

　　他其实也想被人温柔相待的，渴望被爱，也不吝啬去爱人。

　　他怔愣着喃喃低语：“能不叫我爸爸吗？”

　　他爸爸要工作，又要接送他，他不想他累，也不想他对他失望难过。

　　老师垂眸，似乎在思考，片刻后，她笑了笑道：“这次可以不叫家长，老师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不过要是以后再打架，老师就一定会通知你爸爸的，知道了吗，陆槐小朋友。”

　　陆槐闻言，盯着班主任红着眼气哄哄道：“我不主动惹事，可他们要是敢继续欺负莫舒，我就敢打。”

　　班主任一时被他眼里的执拗给震住了，僵持着半晌不出声。

　　他内里到底还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有着有仇必报的观念。

　　小孩子天真，还不怎么会分善恶，做事只凭喜好来，他凭什么要纵容他们的“天真”去伤害别人。

　　任何人都不能欺负莫舒，那是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纵然这辈子他大概是不会跟他坦白了，但依旧是他很重要的人，谁也不能去伤害他。

　　*

　　陆槐回到教室的时候，班上的小朋友都晃动着脑袋，排排坐齐整整地朝他望过来。

　　满眼好奇，就差直接来一句:你怎么没哭？老师虽然很温柔，可要是他们犯了错，老师就会变得很可怕的！

　　陆槐被他们这么一看，顿时呼吸一滞，凶人打人时的那股劲没了，小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

　　到底脸皮薄，被这么多小萝卜头这么直勾勾地注视着，难免会羞窘。

　　陆槐慌乱中，寻着记忆里熟悉的方向望过去。

　　莫舒趴着桌子在睡觉，没看他。

　　他总是趴着睡觉，像是怎么都睡不够。

　　陆槐收回目光，垂着眼，不由地有些失望。

　　不过没关系，这一次他们都在，不看他也没事，只要人还在，他就满足了。

　　一天恍然而过，被小朋友们缠了一天的陆槐终于松了口气。

　　陆明傍晚时来接陆槐，这么大一个男人，望着背着小书包出来的儿子，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来。

　　这可是他的乖儿子，从那么一小个养到现在活蹦乱跳的，可是废费了不少劲呢！

　　这些年他在母亲的高压下活得很累很累，有时候他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抽烟抽的凶，在活与不活中挣扎，可想想他还有一个儿子，奶奶不疼，他妈妈也离开了，他要是不在了，他怎么办呀，还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呢。

　　就又有了干劲，有了盼头。

　　想看他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毕业后再娶个他爱的也爱他的媳妇儿，当然，娶不娶也没关系，他开心就好。

　　他自己的婚姻就一地鸡毛，只想他儿子开开心心的。

　　“小槐，爸爸在这。”

　　“爸爸！”陆槐见到他，眼睛一亮，拽着书包带子，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扑棱着翅膀，朝他爸飞过去。

　　陆明弯腰把人抱起来，抱在臂弯里颠了颠，哈哈笑：“今天小槐乖不乖呀？”

　　陆槐眼神一黯，想到自己今日做的事儿，还有老师差点通知家长，笑声顿住，沉默地趴在他颈窝上，不出声了。

　　没听到儿子的声音，陆明有些疑惑，把人放下一些，让父子俩呈面对面的姿势。

　　男人的脸虽然有些黝黑，却掩饰不住他的俊逸，身上有一股慢条斯理的书卷气，陆槐曾经听人说他爸不仅性格人也像他那早逝的爷爷。

　　他看人的时候，脸上即使是笑着，眼中却透露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光。

　　陆槐被他爸这么一看，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嘴上干巴巴的问，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是做了坏事后的心虚：“爸爸怎么这么问？”

　　“嗯——老师打电话给爸爸，说小槐打架了。”

　　陆槐鼓着腮帮子，心里闷闷不乐地想道：老师果然都是骗子，说不告诉他爸爸，还是告诉了。

　　真坏！

　　见他不出声，陆明用胡子蹭他脸，扎得陆槐一个劲往外躲，男人却笑个不停：“爸爸和你说话，怎么又不理爸爸，嗯？

　　陆槐推着他爸爸的脸不让他靠近，又因为心虚，垂着脑袋都不敢看他爸吧呢，推拒了他爸爸半晌，实在推不动了，哭丧着脸小声辩驳：“打架了就不是乖孩子了吗？”

　　陆明沉吟片刻，在陆槐忐忑不安中，抬手薅了一把他的小脑袋，眼眸微弯，笑了笑道：“这要看小槐是因为什么事打架了。”

　　虽说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但还是想听陆槐亲口说一遍。

　　陆槐抿了抿唇，抬眼望着他爸爸，见他爸爸并没有真的生气，这才道：“他们欺负莫舒。”

　　随后，他把小孩们做的事告诉了陆明。

　　他不想别人欺负莫舒，可也不想让爸爸失望，他陆槐好不容易才有了根，他想珍惜。

　　“爸爸，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也觉得小槐做错了吗？”

　　“小槐没有做错。”陆明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做了坏事就要受到惩罚，小槐能帮助被欺负的同学，做得很对。但是爸爸希望小槐下次遇到事情可以找老师，你还小他们人又多，要是小槐受伤了，爸爸也会担心难受的。”

　　陆槐点点头，道：“好哦。”

　　顿了顿，抬眼怯怯望了一眼陆明，抿着唇，又道：“那我还是乖孩子吗？”

　　“当然是。小槐不管做什么，都是爸爸的好孩子。爸爸相信，小槐不会无缘无故打架的，小槐选择这么做，一定有小槐的理由。”

　　陆槐怔愣着，眼眶却红了，他怔怔看着陆明半晌，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爸爸的脖子，抽抽噎噎的，就是不出声了。

　　“怎么又哭了？”陆明叹息一声，抬手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爸爸发现小槐最近特别爱哭，咱小槐是小哭包成精了吗？”

　　陆槐抽噎着瞪他，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可嘴上非要嘴硬：“才没有，我就是高兴，高兴不行吗？”

　　“行行行。”陆明笑着妥协了。

　　小孩儿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陆槐发现自己的情绪越来越孩子化了。也许是他现在只是一个孩子的缘故，哪怕灵魂是个成年人，可仍旧会与现在的他渐渐融合，直到最后，成为一个真正的小孩。

　　陆明抱着陆槐，没走。

　　他望着孩子走得差不多的操场，没看到要找的人，便问怀里的儿子：“小槐，莫舒呢？”

　　闻言，陆槐情绪不怎么高：“在教室里，我喊他一起回家，他说要等他妈妈。”

　　陆明轻叹：“他妈妈加班了，让爸爸帮她接一下莫舒，我们去找莫舒好不好？”

　　“嗯！”

　　陆槐破涕为笑，他也想和莫舒放学一起回家。

　　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学。

　　他和爸爸一样，都是他很重要的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