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2章 ...

  •   “铃铃铃!”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打断了屋里的骂骂咧咧声,坐在门口的木墩上的小男孩抬眼看去,来人身影映入眼帘,他眼睛一亮,跳下木墩哒哒哒往前走了几步。

      男孩开心地喊着:“爸爸,你回来啦!”

      自行车上的人蓦地刹住车把手,年轻男人一脚蹬着车撑着地,嘿地一声笑了:“乖儿子,出来接爸爸啊?”

      陆槐吧拉着他的裤腿,仰着头,眼睛亮亮的,闻言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道:“对呀,小槐出来等爸爸回家。”

      陆明顿时就笑了,心里不由一软,揉了一把儿子毛绒绒的小脑袋,便把车开到家里的铁棚子下,下车并用锁头锁上,村里大家是不缺自行车,可总有些偷鸡摸狗的喜欢偷东西,尤其是自行车,不锁的话会被偷去当垃圾给卖了。

      陆槐看着他爸爸把车锁好,扯了扯他爸爸袖子,仰着小脸,眼中尽是渴望:“要抱。”

      “今天怎么这么粘爸爸呀?”陆明笑了下,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弯下腰抱起了儿子。陆槐脑袋趴在他肩膀上,搂着他的脖颈蹭了蹭,他脑袋毛绒绒的,弄得陆明脖子有些发痒。

      陆槐又蹭了蹭,嘴巴瘪了瘪,抽着鼻子,半晌都不出声。

      陆明一时有些纳闷儿,也不知他怎么了,便把儿子换个姿势抱在胳膊弯上,看到儿子一脸低落,两片睫毛像蝴蝶翅膀似的耷拉着,都没精神气了。陆明轻叹,捏捏他圆圆的脸蛋,抵着小孩儿的额头,温声哄他:“怎么了儿子,爸爸都回来了怎么还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的?难不成是不想爸爸吗?”

      陆明说罢笑着颠了颠儿子的小身子,乐呵乐呵的,整一个傻父亲模样。

      “想的。”小陆槐声音闷闷道,“可妈妈哭了,出去了好久都没回来,奶奶还在骂妈妈,我不想听她骂妈妈,就出来等爸爸了。”

      说罢,小孩儿趴了回去,紧紧攥着他爸爸的纽扣。

      “乖,不要管你奶奶的话,下次不想听到她的话就捂住耳朵,捂住了咱们小槐就听不到啦,知道吗。”

      陆槐闷闷地应了句。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捂住耳朵是没用的,他奶奶嗓门那么大,捂住也能听到,他都试过了,奶奶发现了还会打他耳朵。

      但是说了爸爸会和奶奶吵架,还是不说了。

      陆明敛起笑容,进门的时候就听到了他母亲在骂他妻子,说贱`人,好吃懒做,不孝顺,当初就不该让她嫁进门。

      陆明心烦,冷下脸,漠然地看着他母亲,就像对个陌生人说话:“妈,够了,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我们给你吃喝还照顾你,哪里不孝顺了,你能不能别总是那么刻薄?”

      那是他的妻子,每次听他妈那么骂她他心里难受得要命,可他妈这个人,从来不管他说什么,他根本就没办法。

      就他们这样的人家,很多家里父母六七十岁都要煮饭带孩子,他们家自从他能挣钱起,一家就靠他养着了。

      后来他娶妻生子也是靠自己,妻子人好不嫌他穷还孝顺,可他妈总是不满足,明明不是富贵人家的命,自个儿整天诅咒儿子儿媳,就以为能因此过上好生活。

      他陆明虽说没多大本事,却从来没断过她吃喝,她也不用带孩子煮饭,她怎么还是不满足,好好的一个家,都让她弄没了。

      老妇人听见儿子又忤逆她,当即把手里的铁盆子一扔,“哐当”一声砸到地上,盆底都摔得凹凸不平了,陆明看得心疼,老妇人却像是没瞧见一样,叉腰骂道:“我有说错什么了,她就是个贱`货,当我不知道呢,她就整天盼着我死呢,走了好,最好别再回来了!好让你再娶一个,给我生一个大胖孙子。”

      陆槐身体猛地僵住,攥紧了陆明的衣领子,陆明察觉到了,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孩子看似什么都不懂,心思却敏感的要命,大人们对他是好还是恶意,他们都能感觉得出来。

      原来奶奶根本就不把他当孙子,陆槐想,好在爸爸还是爱他的爸爸。

      陆槐谈不上伤心,他最爱的只有爸爸妈妈,奶奶怎样他其实不太关心。

      陆明冷着脸道:“我有儿子了,不会再生。”

      老妇人骂骂咧咧的说着难听的话:“你儿子?就那贱`人那样,说不定是野种吧?”

      老妇人年轻那时参加过某个运动,是跟过大部队干过“大事”的人,就她家那个早早进棺材的死鬼,以前是个教书匠,专教孩子什么科学知识,有个屁用,都不能换半个玉米棒,还不如下地干活种地瓜,牛还会拉屎做粪呢,撒地里还能当肥用。她和战友们把那个死鬼打了一顿,那死鬼崛得很,她就申请带回家教训。领导常夸她能干,二话没说把人给了她。她把他教训了一顿,也不让他走,心情不好了又教训,后来学校给当教师的发工资,她拿着那死鬼的十几块钱工资,第一次意识到这人还有点用,就教这些没用的东西居然比她爹妈种庄稼挣得还多。

      后来她干脆把人变成自己的丈夫,折磨他一辈子,叫他知道什么是错的,自己又有钱拿,多好,可惜,那老不死的命贱,没个几年就没了,给她留了陆明这个种,她本来想卖了的,还是爹妈以死相逼她才养的他。

      陆明本来冷着脸的,一听这口无遮拦的话顿时额头青筋暴起,也说不清怎么想的,心里的气堵得他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他厉声骂他母亲:“你瞧自己说的什么话,嘴巴也是和别人一样的嘴巴,怎么就你说的话那么不堪入耳?跟喷粪一样!”

      “孽子,孽子!”老妇见他竟然敢这么骂她,大声骂着,“我养你有什么用,跟你那个死鬼爹一样,没什么本事,就会顶撞我,当年还不如一把掐死你算了。都怪那俩老不死的,非要逼我养你这样的白眼狼。”

      陆明梗着脖子,青筋暴起:“这话你也说了不少年了,还嫌自己恶妇名声不够响是不是?”

      老妇一口气卡在喉咙,半晌发不出声音。

      心里那口恶气出了,陆明也没觉得好受多少,回头对被吓坏的陆槐,道:“小槐,女人娶成你奶奶这样的,还不如自己过。”

      陆槐听罢愣愣地看了他奶奶一眼,换来老妇又一阵怒骂,想起被打过的事儿,陆槐吓得抖了抖身子,缩在他爸爸怀里,奶声奶气道:“那我不娶奶奶这样的,我要娶莫舒!”

      陆明乐了,揉了一把他的头,夸了声乖儿子。

      老妇人尖叫起来,指着他们,口不择言大喊大叫:“不知廉耻!娶个男人?老陆家要断子绝孙了!”

      陆明倏地看过来,垂眼死死盯着她,漆黑的眸子仿佛淬了冰:“他是我儿子你孙子,断子绝孙不也是绝你的子孙?”

      陆槐不过五六岁,哪里懂什么男女之爱,小孩子家家说的喜欢,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最是单纯,哪里当得真。他母亲一个几十岁的人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毛病。

      不过他母亲就是这种人,没办法的事,几十年的老顽固思想,她从来都只认自己觉得的事。而他,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好在他已经长得高大,曾经动则打骂他的母亲再也打不过他了,也不敢打他了。

      老妇被他怼得一口气没能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喉咙撒泼。

      陆明抱着儿子转身就走,隔壁的邻居也习以为常,没人来劝——

      那个老太婆,逼死了丈夫,整天折磨儿媳妇,弄得儿子与她反目,还要弄死孙子,真不知道人怎么能这么狠毒,几十岁了也不知道早点到棺材里去,给子孙几天安静日子。

      就她这样磋磨自家孩子,怕是以后死了都没人给她守孝。

      陆明把陆槐抱进房间,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蹲下来看着自己尚小的儿子,明明一个正直壮年的汉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陆槐不知道他爸怎么了,有些无措地伸手碰了碰他的眼睛,碰到那边湿润,手一抖,人也眼红了,结结巴巴的,小声道:“爸爸,是小槐不乖么,你怎么哭了?”

      陆明抹了一把脸,破涕为笑,扯扯他的脸蛋:“瞎说,咱小槐可乖了,爸爸就没见过比小槐更乖的孩子。”

      陆槐被这么夸,羞涩得小脸都红了。

      陆明顿了顿,叹了声:“是爸爸没用,护不住你妈妈。”

      陆槐茫然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妈妈她怎么了,是不是回了外婆家,我们一起去接她回来好不好?”说着就去扯陆明的手。

      以前也是这样,奶奶总爱骂人,妈妈有时会回外婆家,都是他和爸爸去接她回来的。

      去得多了,外婆外公也不喜欢他了。

      因为妈妈很伤心。

      陆明牵着他的小手,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说:“儿子,爸爸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

      陆槐点点头:“哦。”

      那时候不懂,大人的未完的话,其实就是这件事的结局。他们无法说出真相,又不好隐瞒,只好揭过这个话题,并以一己之力,撑起他往后的半壁天。

      陆明掐掉烟,回屋看到陆槐已经睡着了,小脸缩在被窝里,红扑扑的,他碰了碰,扯出一个笑来。继而坐在床沿上,垂着眼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屋里响起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他想起了今天妻子去找他的事,妻子哭着跟他说:“陆明,你妈总是这样,她太可怕了,根本就没把我当个人!我过不下去了,我真的过不下去了,咱们就这样吧,好不好,小槐就拜托你了,是我对不起他。”

      她抹着泪,人已经有些疯癫了,可还记得自己想要什么:“咱们当初就是见了父母就定了,也没领结婚证,没什么手续要办的,我就不回去了。你当我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了,当没我这个人,也放过我。”

      连儿子都不要了,走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会去了哪里。她没说,想来是不想说,当初的爱意早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蹉跎里被磨光了。

      他便也不问了。当是这么多年的情分,既然那是她想要的,他便成全。

      至于陆槐——陆明重新看向儿子,有他呢!

      是他曾经太懦弱,如今他没了妻子,儿子说什么都不能再失去了。

      *

      “莫舒……莫舒……”

      睡梦中的小孩小声呓语着,念叨着他那个新来的邻居,他眉头紧皱,一张小脸也皱巴巴的,念着念着眼角就出了泪。

      陆明半夜被他吵醒,见他痛苦地挣扎着,心揪得生疼,他家孩子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究竟梦见了什么才会如此的难受,喊着那个小邻居,一声声的,宛若肝肠寸断。

      他一个汉子,听着听着就潮了眼眶。

      “小没良心的,爸爸还在这儿呢,就念叨外人去了,我吃醋了啊。”嘴里这么埋怨着,手已经抚上小陆槐的眉头,替他擦了泪,轻叹一声,“睡吧,天亮后爸爸带你去找莫舒。”

      陆槐的眉头缓缓舒缓。

      第二日,陆槐醒来,坐在床上呆了好一会儿,他在发呆——

      陈旧的房子,熟悉的布置,掉漆的书桌上还放着一个水杯,旁边有一个一人多高的衣柜,那是属于他爸妈的结婚那会儿的,外公特意给他妈妈做的嫁妆。

      一切如记忆里一样,遥远的,美好的,然而却是早已不复存在的。

      明明是连着他,都成了尘沙中的一缕。

      而如今,他又活生生地坐在这里。陆槐抬起手,盯着自己小小的稚嫩的一双手,视线落在书桌上摆放的日历上。

      2002年五月二十二。

      时间回到了十八年前,那时一切尚好的时候。

      只是,他再也不是那个他,五岁的年纪,二十三岁的灵魂,里子早就历尽沧桑,千疮百孔。

      “哈、哈……老天真的待我不薄啊。”他自言自语着,捂着脸,“是不是看我太可怜,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陆明洗漱完了从外头进来,瞧见屋里的场景的那一刻,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冲上来擦着陆槐满脸的泪,自己也忍不住哽咽,弯下腰抱着儿子,手上拿起帕子给他擦泪:“怎么又哭了?小槐别哭了啊。”

      陆槐转头呆呆地望着他,迟疑地不敢置信地、整颗心如同被扔进了泥浆机,翻来绞去,碎成了渣滓,又慢慢汇合在一起,胶着着,带着一股不确定的情绪。

      他喉咙艰涩,缓缓地喊出那个字:“爸爸?”

      他原来有根,在一个下雨的夜晚后,他就成了浮萍,居无定所,这世上,再也没有最爱他的人,而他爱的人,他爱的人——从来都不爱他。

      如今,爱他的那个人,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跟他说,小槐别哭了啊。

      他还活着,他也是。

      他陆槐,再次有了根。

      怎么能不哭,他是一个已死之人呐!他哀,他恨,他喜极而泣,此时种种情绪,充斥着他的胸腔,全都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爸爸!”再也不忍住嚎啕大哭起来,不再是隐忍的悲戚地默默流泪。

      他太痛了,痛到无处发泄,只有眼泪是唯一的出口。

      “爸爸在这。”陆明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电光火石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柔声道,“别哭了,爸爸待会儿带你去找莫舒。”

      陆槐再次见到莫舒,是在他爸爸送他上幼儿园的路上,当时莫舒他妈妈刚牵着他出门。

      莫舒穿着一条粉色的小裙子,那张稚嫩精致的脸上面无表情的。

      他这个人,从小到大就不爱笑不爱说话,还狠。

      早上哭了许久,都把陈年往事都哭完了,何况,那三年来,他的心早就在日复一日中千疮百孔,对于莫舒,随着死去的那刻,已经不会再为他流泪。

      陆槐盯着他粉色的小裙子,嘴角咧出一丝笑意,心生恶意也是真心实意:“莫舒,你穿裙子真好看。”

      莫舒的脸更臭了。

      陆槐知道,莫舒命轻,男孩阳气旺盛,担不住他这条命,他妈妈找算命先生一算,要孩子活着,就得把他当女孩养,养到十岁,等阎王放过他了,就可以堂堂正正做男孩儿。

      陆槐记得莫舒真的穿裙子穿到了十岁。以前和他同龄,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灵魂是二十三岁的成年人,再见这情景,不禁有些想笑。

      上一辈子到死都求而不得,这一辈子,他一定,控制住自己,不再喜欢上他,就算还是控制不住爱上了,他一定不会说,他会远远地离开,不会让他有开口说那些话的机会。

      只是,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再让他在莫舒身边待着吧,他保证很乖。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