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孙升

9、一生心（二）

　　远来的新王后随同着她的媵人一起离开，只留下玫瑰百合混合在一起的奇妙香气。渤渤的大臣目送她们离去，盘算着适合迎娶新王后的良期。
　　不能再晚了，明天就可以。
　　冰雪刚刚融化，红色的丝绸就已经装满了国都。邻近王宫的树木都被挂上彩色的绸缎，统一被装饰城花朵的姿态。只有偶然间流下墙壁的冰雹和雪花，悄悄诉说着昨天的风暴。
　　在太阳升起的第一刻，渤渤的王公贵族就都乘坐着他们的车辆去观礼，当他们簇拥在一起时，连成一线的马车就像是水龙登上平整的地面。
　　而新来的娇客则坐在提前准备好的车舆，由渤渤的贵游子弟抬着围绕在王都转了一天有时。新娘会从车窗口望见这个陌生国家的国都，只觉得一路上都是花团锦簇，一路上都是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这几乎和她繁华富庶的故乡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这里的臣民要比千里之外的庆州人更加热情。
　　在车舆转过街道拐角的时候，不时会有其他贵介子弟替换之前那些人，陪伴在一旁的侍女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色的少年款款走来，不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她们哈哈大笑，之后又顿感娇羞地掩住自己的脸颊。
　　微风吹动她们身上的庆州裙裳以及鬓间的钗环，好方便街面上的人都看见她们裙摆上贴金的鸳鸯鹧鸪飞舞，听她们鬓边上海棠迎春以及梅花和珍珠玛瑙碰撞时引起的细碎声音。
　　在兜兜转转九次之后，新娘子才终于下了大舆。而她的侍女也在这时收敛笑容，急忙为她点起灯笼。她脱掉了前一日穿着的防尘的披风，以一种更加轻捷嫖姚的姿态登上石楼。
　　那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国都周围都燃起各色各样的灯，它们汇集在一起，就像是星星落在了人间。
　　王后登上石楼时，她的丈夫已经等待很久了。在冥冥夜色下，他们几乎都看不清彼此的脸。王后依旧保持着少女的羞怯，举着的喜扇就像是月魄一般护佑着她的脸颊，无论是她的君主还是她的臣民，都无法透过这把扇子看到她的面容。
　　含光仔细打量自己的妻子，只看到一把红色的扇子和她鬓角一些细碎的发丝。在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一个人去比较妻子这两把扇子的不同，以便于打发这段枯燥的时间。现在这把依旧时一把喜扇，只是比起之前见到她的那一把，而今夫人手上拿着的要更为华贵新颖。喜字两边飞着金片做成的鸾凤，正取自“控凤乘鸾”的典故。鸾鸟之下则是舒展的叶片和百合花瓣，其他流苏则是玛瑙做成的花生之类寓意吉祥的小玩意儿。每当她摇动自己的手腕，楼上楼下的都能看到那把精妙绝伦的喜扇熠熠流出的光彩。
　　不知哪时哪刻，在臣民朝拜他们的新国王和新王后时，新娘终于将扇子从自己的脸颊上撤下。当她动作时，就像是冰天雪地里开了梅花一样，吸引了无数人去围观。
　　数不清的人急迫地看向她摇动的手腕，简直恨不得走上前去丢掉那把碍事儿的扇子。众人对这一天可谓是期待已久。在无数如水流言中，这位来自庆州的新娘已经换了一百张脸，她一时有着庆州月色般的美丽容颜，一时又像是永安湄水消逝的白雪毫无颜色，一时又像是渤渤城的烟花平平无奇。
　　倘若流言可以化为实体，将它们丢下渤渤旁的北海，恐怕北海都会被填为平地。
　　现在谜底就要揭晓，心中有无数个猜测的人们都在心里默默计数。一，二，三，近了，更近了，先是金色的花钿，紧接着是秀美的小山眉，随后——竟然是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眸。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第一声惊叹，随后楼上楼下的人都面面相觑，他们惊愕地看着彼此，发觉对面也是一样的愕然。等待这一天已久的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青州送过来的新娘，竟然是这样一个眉眼犹带稚气的少女。
　　连接渤渤与庆州的纽带，就这么被一个孩子抓在手心。
　　含光的脸色有那么一刻可以用难堪形容，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只是温声问道：“不知芳龄几何？”
　　对面的声音轻柔清脆，仔细听来确实是少女的声调，“二十啦。”
　　她那双天生缱绻温柔又含着几分悲伤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似乎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顾虑与紧张。有那么一瞬间，含光甚至觉得这双眼睛里有着不容质疑的轻蔑，他希望是自己多心了，眼下是多事之秋，他不希望有其他的事故发生。
　　他挽着新娘的手，新娘则抓着一把已经没用了的红扇子。他们站在一起，共同接受了臣子百姓的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