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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生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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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庆州的使臣曾经向庆州的州牧写信,在他的信件中,渤渤的新国王是一个年少而又十分仁慈的君主,他的宽厚甚至到了有些软弱的地步。刚刚践祚的他对于那些天皇贵胄、皇亲国戚几乎没有什么脾气,即使面对着他的臣子,他也很客气,尽量满足他们那些看上去有些僭越的要求。
而现在渤渤的新国王正站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前,脸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只是不同于以往的是,他面前的纸墨笔砚、镇纸以及产自并州的笔架山都已经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桌面上堆满了之前庆州寄来渤渤的国书和渤渤在庆州使臣的来信,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庆州本地豪右寄来渤渤的一些书信。
那里面有些是寻常的问安,有些介绍他们挑选的几个新娘人选的出身籍贯,有些则是对彼此通商的建言献策。他们被井井有条地分成几列,其中来自渤渤国使臣的信无一例外,都在信封背后绘着一双穿过门梁的乳燕——乳燕是渤渤的象征,在传说中,渤渤的先祖就是在一对儿燕子引领下来到靠近北海的渤渤,并在这里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
“王上,”秉笔的寺人对他说:“我们的王后恐怕是中途掉了一个个儿。”
国王含光的脸没有什么表情,对于这一点只是轻轻点了个头。他的手轻轻抚摸过信封背后的燕子。“也不算吧,她本来就是新娘的人选之一。”含光轻轻呼出一口气,“两地和亲之事,本来就是庆州做主更多一点。”
早在二十年前,年迈的老国王为了在四分五裂的九州中间取得平衡,就频频向其中比较强大的几州请求和亲。而在这件事上,无论是中州还是庆州,都出乎意料地强势和高傲,以至于现在这个结果,在渤渤国史上,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更何况,和亲这件事因为路途遥远、语言不通,再加上彼此之间大家族的利益纠葛,本来就容易横生风波。不论是疾病、红白喜事或者是突如其来的利益冲突,都可以很轻易地撕毁这一纸婚约,抑或使之后的和亲使命不能顺利完成。
所以只要是这位新娘的风度一如她的妆奁般令人满意,其实中间的小小变化大家都可以既往不咎。
含光自从昨日起便劳累了一夜,但是他依旧强撑起气力,尽力扫过室内众亲贵臣子的脸。之前室内只点了一星灯火,照得满室昏暗,教含光不管是看谁都像是饿死鬼。而他的亲弟弟在一边的阴阳怪气,更是教他心里添堵,“之前说好许我们一个明珠,眼下可好,给了我们一颗死鱼眼珠子。”
含光面上无可奈何地笑笑,心里却不大痛快,“怎么能这么说话。”他看提前亮起来的天光,已经打算打发人回去,“人家也算是大家闺秀。庆州牧的女儿,也不算是辱没我。”
这次秘密的会谈结束后,含光就带着随从的司人和侍婢来到新王后的寝宫。天气寒冷,他又非常困倦,只觉得这次例行公事般的探望令他烦恼疲惫。他坐在辇车上稍稍打了个盹,修养身心,顺便看一看这自己刚刚得到不久的宫室。
因为渤渤年年遣派使者前往中州庆州等地的缘故,无论是渤渤王室还是他们的贵游子弟,都深受九州的影响。只是因为天气较冷,衣裳服饰,饮食起居和中州更为接近。他们的宫殿也更偏向气候更为寒冷的中州,规格方正,色彩富丽。
之前这是老王后的宫殿,在含光回到渤渤后,她便离开这堂皇的住所。而为了讨得新来的庆州王后的欢心,灵巧的工匠在宫阙附近栽种了许多花卉,尽力让她生活得像是在她的故乡一样。
他们到的时候王后正在梳妆,一面鸾镜倒映出她丰艳的面容和藕臂,以及她身后一夜未睡的国王含光。
“昨夜睡得怎么样?”昨夜洞房停红烛,他就将新娘“停”在了这里,看到明显也是面容憔悴的新婚妻子,他心里未免愧疚。
王后转过身,含光这才发现她已经换了衣裳,不同于昨夜的嫁衣,她现在穿着的是上衣下裳的款式。其中上衣是墨绿色,下裙则是深黑色。出乎意料的简朴。
这衣服绝不是庆州的风格,从她随从的媵人和侍女就可以看出庆州衣装飘逸华美的特点,她们往往会用贴金箔的方式装点自己的裙摆和额头,两臂之间的绘花披帛更是垂至裙摆,每一行动,便能听到裙下梅花被扫动的声音。
王后的眼睛定定看向含光,“入乡随俗,我穿了一件渤渤衣裳,不知大王可高兴?”和昨天不一样,她今天说的是渤渤本地语。
这叫含光吃了一惊,因为昨夜里他与新娘的第一句话都是用中州雅言来说的。因为长年的交流,渤渤的贵族几乎都会说雅言,而含光更是在中州的都城永安生活了十三年。
顺着日光深看下去,含光这才意识到王后说得不虚,她穿的确确实实是渤渤传统的衣裙。印象里老王后也有一件差不多样式的,只是随着习俗的变迁,无论是宫中还是宫外,都不兴这些东西了。
这叫含光低沉的心情有了些许的改变,他总算觉得庆州为他挑选的新娘不是一点可取之处也没有了。她的渤渤语说得相当熟练,显然没少练习,而她现在穿着的衣服也是簇新的,针脚细密而又带着庆州的风格,很明显,在故乡的时候,新娘就已经把它准备好了。
“念儿。”国王低下身子轻声呼唤他新娘的名字,果不其然,他看到一张绯红的脸。他知道两人的关系不要操之过急,于是又改口:“中殿。”
中殿是渤渤对王后的尊称,而念儿则是王后的小字。